他颤抖着手,探了探白柳青的鼻息,又摸了摸他后脑的伤处,感受到那平稳的呼吸和虽然肿起但颅骨似乎无碍的触感,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猛地一松,老泪瞬间纵横而下。他紧紧抱住徒弟尚有余温的身体,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哽咽着喃喃道:“没事了……柳青……没事了……师傅在……师傅在这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射向瘫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婉娘。那目光中,再无平日的温和,只有凛然的正气和滔天的愤怒。
“贱人!”赵木匠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一生无儿无女,柳青就是我赵二的命根子!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设下如此毒计,不仅要骗他钱财,还要害他性命!天理难容!我赵二今日,绝不会放过你们!”
他的声音在破屋中回荡,震得婉娘浑身剧颤,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木匠撕下衣襟,草草包扎了自己手臂的伤口,然后用那根门栓和从情夫身上搜出来的绳子,将昏迷的情夫和瘫软的婉娘牢牢捆住,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墙角。他自己则守着白柳青,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次日一早,赵木匠雇了一辆牛车,将依旧昏迷的白柳青小心安置在车上,又押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婉娘二人,在众多乡邻震惊、愤怒的目光中,一路前往县衙。
公堂之上,赵木匠将自己如何起疑、如何查访、如何在镇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以及昨夜如何跟踪救人、搏斗擒凶的经过,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禀明县太爷。人证(赵木匠及其后来寻来的几位听到动静的邻村人)、物证(带血的匕首、棍棒、那包钱财)俱在,婉娘和那苏醒过来的情夫在惊堂木的威吓和如山铁证面前,再也无法狡辩,只得磕头如捣蒜,招认了全部罪行。
原来,这二人本就是流窜作案的骗子搭档,专以美色和苦肉计引诱年轻、有些家底或手艺的男子,骗财骗色,甚至谋财害命。那碗茶里,确实被婉娘下了迷幻助情的药物。
县太爷听得怒发冲冠,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好一对奸夫淫妇!设计骗奸,谋财害命,罪大恶极,天理难容!来人啊!将这对狗男女押入死牢,判浸猪笼之刑,以儆效尤!”
听到“浸猪笼”三个字,婉娘吓得魂飞魄散,在最后关头,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尖声叫道:“青天大老爷!民女冤枉啊!纵然民女有错,可那白柳青那夜确实玷污了民女清白!难道他就无罪吗?求大老爷一并严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刚刚苏醒、被搀扶着跪在堂下的白柳青身上。
白柳青脸色苍白,后脑依旧剧痛,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被真相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心。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婉娘那因为恐惧和怨恨而扭曲的脸,眼中已无半分情意,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平静。
他向着县太爷,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却清晰:“启禀青天大老爷,婉娘所言……是实。那夜草民确实受药物影响,但行下玷污之事,确是草民之过,草民不敢推诿,甘愿承受任何惩罚!”
他的坦然与担当,与婉娘二人的狡诈狠毒形成了鲜明对比。县太爷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手臂带伤、面容憔悴却目光坚定的赵木匠,心中已有计较。
他沉吟片刻,宣判道:“白柳青,你虽受人陷害,但玷污女子清白,亦是重罪。念你事后勇于承担,愿娶其为妻负责,此次又险些被害,且认罪态度诚恳,本官便从轻发落。判你重打二十脊杖,以示惩戒!望你牢记此次教训,日后定要擦亮双眼,明辨是非,堂堂正正做人!”
“草民……谢青天大老爷!草民定当牢记!”白柳青再次叩首。
于是,在县衙门口,白柳青咬牙承受了二十脊杖,虽皮开肉绽,剧痛钻心,但他却一声未吭。这皮肉之苦,如何比得上他内心的悔恨与创伤?这二十杖,仿佛打醒了他一直以来的迷梦,也打掉了他那份不切实际的执念。
赵木匠一直守在一旁,看着他受刑完毕,才上前,默默地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徒弟。师徒二人,一个手臂带伤,一个背上鲜血淋漓,相互支撑着,一步一步,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离开了县衙,离开了那场噩梦。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背影拉得很长。这一次,他们之间已无需多言,那份历经生死考验、淬炼得更加深厚的师徒之情,比任何语言都更加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