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在皇帝的高压和靖王、苏家提供的铁证下,进展神速。镇国公府贪墨漕运款项、勾结地方、蓄养死士、行刺郡主的罪证确凿,桩桩件件,触目惊心。纵然镇国公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在此等滔天大罪面前,也无人敢再为其发声。
最终,承景帝下旨:镇国公削爵抄家,一应家产充公,其本人念及旧功,免死罪,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京。其核心党羽,或斩首,或流放,或罢官,牵连者众。曾经显赫一时的镇国公府,顷刻间大厦倾覆,树倒猢狲散。
这场持续数月的漕运之争与权力博弈,以苏家和靖王的大获全胜而告终。朝堂格局为之洗牌,苏家地位愈发稳固,而靖王萧策的权势与威望,也更上一层楼。
事件平息,恰逢中秋。
皇宫设宴,君臣同乐。苏家作为新晋显贵,自然在受邀之列。宴席之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祥和。苏浅浅身着郡主品级礼服,容色清丽,举止得体,与各方应酬周旋,游刃有余。只是目光偶尔与坐在对面亲王席位的萧策相撞时,会迅速移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策全程面色冷峻,只在目光掠过苏浅浅时,眼底深处才会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他看着她与旁人谈笑风生,心中莫名有些烦躁,手中的酒杯不觉多饮了几盏。
宫宴总是这般无趣。虚伪的客套,试探的眼神,让人身心俱疲。
镇国公倒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却并无多少喜悦,只觉得更深的疲惫。或许这就是权力的代价,永无止境的争斗。
我能感受到对面那道视线,灼热又克制。他今天喝得有点多……眼神都比平时更深沉了。
心有点乱。得赶紧离开这里。
宫宴散后,月色正好。
苏浅浅正准备登上自家马车,一名靖王府的亲卫却快步走来,恭敬行礼:“郡主,我家王爷在揽月亭备了薄酒,请郡主移步一叙。”
揽月亭是御花园中一处相对僻静的赏景之地。苏浅浅微微蹙眉,想要拒绝,但想到今日宫宴上他独自饮酒的模样,以及这段时间的种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亭中石桌上,果然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和一壶酒。萧策负手立于亭边,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玄色王袍在月光下更显清冷孤寂。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眼神因酒意而比平日少了些许锐利,多了几分朦胧。
“你来了。”他声音有些低哑。
“殿下相邀,不敢不来。”苏浅浅走入亭中,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一时无话。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四周只有秋虫的低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与……暧昧。
萧策默默为她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满上。几杯酒下肚,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他抬眸,目光直直地看向她,带着酒后的几分执拗和不易察觉的紧张,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苏浅浅,”他声音低沉,“如今……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亭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苏浅浅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朋友?这个词语横亘在他们之间,太过简单,也太过复杂。包含了并肩作战的信任,包含了救命之恩的感激,却也掩盖不了曾经的伤害和如今愈发失控的心动。
她抬起眼,迎上他带着探寻和一丝期盼的目光,月色在她清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晃了晃杯中清澈的酒液,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带着点禅意和疏离的弧度,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山林……从不向四季起誓,枯荣随缘。”
说完,她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站起身,微微屈膝:“夜色已深,臣女告退。”
留下萧策一人怔在原地,对着满亭月光,反复咀嚼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山林?四季?起誓?枯荣?随缘?
这……是什么意思?
是同意?是拒绝?还是……别的什么?
他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靖王殿下,在战场上能洞察先机,在朝堂上能纵横捭阖,此刻却被一个小女子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搅得心烦意乱,百思不得其解!
走出揽月亭,被夜风一吹,脸上才后知后觉地烫起来。
朋友?他居然问是不是朋友?
若只是朋友,怎会一次次舍命相救?若只是朋友,怎会在他靠近时心跳失序?若只是朋友,又怎会因他一个眼神而心绪不宁?
可若不是朋友,又是什么?
那句“山林四季”,是我能给出的、最坦诚也最狡猾的答案。不承诺,不捆绑,一切交给时间和本心。
他……能懂吗?
靖王府,书房。
夜已深沉,萧策却毫无睡意,像头困兽般在书房里踱步。他召来了他最为倚重、以智计闻名的军师,姓莫,一位留着山羊胡、眼神精亮的中年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