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用力推开了那扇阻隔了她与女儿一年的房门!
“吱呀——”
房门洞开。
清晨微弱的曦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拔步床上。
床上,那个沉睡了一年、被所有医者判了“活刑”的人儿,此刻……竟然……坐着。
她靠着厚厚的引枕,身子依旧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那双曾经沉静如水、后来紧闭了三百多个日夜的眼眸,此刻正微微睁着,带着初醒的迷茫,还有……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激动。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门口那一张张因为极度震惊、恐惧、期盼而扭曲的、熟悉至极的脸庞。
然后,在那一片死寂的、几乎要让人窒息的目光中,苏浅浅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牵动了嘴角。
一个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无比的、带着温度的笑容,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缓缓绽放。
“……?”柳氏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哽咽又似疑问的气音。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女儿,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幻觉吗?是因为她日日祈祷,产生的幻觉吗?
“……浅……浅浅?”苏屹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轮摩擦,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这一声轻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凝固的寂静!
“妹妹!”苏云第一个失控,他猛地冲了进去,因为跑得太急,甚至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到床前,想要抓住妹妹的手,却又怕碰碎了她,只能僵在半空,眼泪瞬间奔涌而出,“你……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浅浅!我的儿啊——!”柳氏终于反应过来,那不是梦!不是幻觉!她的女儿,真的醒了!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积压了三百多个日夜的担忧、恐惧、愧疚与狂喜的总爆发!她扑到床边,想要抱住女儿,却又顾忌着她的身子,最终只能跪在床边,紧紧抓住苏浅浅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泣不成声,“你吓死娘了!你真的吓死娘了!”
苏老爷子身形晃了晃,被旁边的苏新一把扶住。这位历经风霜、一向沉稳如山的老人,此刻也是老泪纵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情绪堵住,只能重重地、一遍遍地点头,用颤抖的手抚着胸口,仿佛这样才能让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平复下来。
苏老夫人由李氏和文氏搀扶着,三位妇人早已哭成了泪人。李氏一边抹泪一边念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菩萨保佑!菩萨真的显灵了!”文氏则只是默默垂泪,不停地用帕子擦拭着眼睛,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苏承光、苏靖和这两个大男人,也是红了眼眶,站在一旁,看着床上那个对他们苏家而言如同定海神针般的侄女,重重地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苏新作为长子,强忍着激动,维持着最后的镇定,但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泛红的眼圈,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深吸一口气,哑声吩咐身后已经呆若木鸡的下人:“快!快去请王大夫!不!把所有能请到的大夫都请来!快!”
苏景和苏寒,两个在战场上刀剑加身都不变色的年轻将军,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用手背狠狠抹去眼角的湿意,咧开嘴,想笑,却又比哭还难看。他们只是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牢牢地守护住。
苏杭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的,他扑到床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抓起苏浅浅另一只手就搭上她的脉搏,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得厉害。他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那微弱却确实存在的搏动,虽然依旧杂乱虚弱,但……那是生机!是真真切切的生机!他抬起头,看向众人,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肯定:“脉……脉象虽弱,但……有根了!有根了!”说完,他再也忍不住,伏在床边,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这一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妹妹的身体状况,没有人比他更绝望,此刻的苏醒,简直就是神迹!
苏舟站在人群稍后处,这个一年来被迫迅速成长、变得沉默冷硬的少年,此刻看着床上对他微笑的妹妹,一直紧绷的、仿佛钢铁般的外壳,终于碎裂开来。他没有哭,也没有冲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眼圈一点点泛红,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床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没有人知道这一躬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说的情绪——愧疚、庆幸、依赖,还有那沉甸甸的、终于可以稍微卸下一点的责任。
就连被奶娘抱在怀里,站在人群最后的“老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弥漫的、复杂而浓烈的情感,他停止了哼唧,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床上那个陌生的、却又让他感到莫名亲近的姐姐。
锦绣阁内,哭声、笑声、询问声、庆幸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与生机。
苏浅浅靠在引枕上,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无比熟悉、刻入灵魂的面孔,感受着他们毫不掩饰的担忧与狂喜,听着他们语无伦次的话语,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哑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柳氏立刻察觉了,连忙止住哭声,小心翼翼地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直温着的清水,用干净的软布蘸湿,一点点滋润着女儿干裂的嘴唇。
“慢点……不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柳氏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呵护。
苏浅浅感受着那清水的滋润,看着围在床边,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家人,心中那片在现代感受到的空洞,终于被这滚烫的、真实的亲情一点点填满。
人间冷暖,她回来了。
窗外,晨曦终于彻底驱散了暗夜,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庭院,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床榻上那相拥而泣的一家人身上。
枯木,终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