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公堂之上,气氛凝重肃杀。
秦氏和周红兰被衙役押着跪在堂下,两人身上还带着烫伤的狼狈与疼痛。
周红兰脸色苍白,手臂上缠着临时包扎的布条,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
秦氏则显得焦躁不安,眼神四处乱瞟。
堂外,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这桩涉及“仙人村”柳树沟的悍妇伤人案,充满了猎奇的戏剧性,成了临山县当下最火爆的谈资。
人群中,一对衣着破旧、满面风霜的中年夫妇和一个半大少年格外显眼。
他们是周红兰的父母和弟弟。
当看到女儿跪在堂下,形容凄惨,夫妇二人“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公堂外的石阶下,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
“青天大老爷开恩啊!开恩啊!”
周父声音嘶哑,额头磕得通红。
“我家红兰从小老实本分,连只鸡都不敢杀啊!她绝不会与人动手伤人的!她是无辜受累的呀!求老爷明察!”
“是啊老爷!”
周母哭得几乎晕厥。
“我们一家是逃难来的,身无长物,红兰是我们唯一的指望了……她要是出了事,我们可怎么活啊!”
这凄惨的哭诉求饶声,让不少围观者心生恻隐,议论纷纷。
然而,这声音却像针一样刺到了秦氏。
她猛地扭过头,冲着堂外尖声反驳。
“放屁!什么叫无辜受累?周红兰是我家大山的媳妇儿!她护着我这未来婆婆,那是天经地义!是她该做的本分!怎么能叫受累呢?”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王铁根带着两个儿子,满头大汗地挤进人群,冲到了堂前。
他们父子三人正在城里做泥瓦短工,听到消息魂都快吓飞了,撂下活计就跑了过来。
“当家的!大山!大林!”
秦氏看到家人,胆气更足了,但更多的是委屈和推卸。
“你们可算来了!快跟老爷说说,不是我的错啊!”
王大林和王大山扑通跪倒,对着堂上的林正德连连磕头。
“县令大人恕罪!大人开恩啊!”
大山根本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和未婚妻闯了大祸。
周红兰看到未婚夫来了,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羞涩,忍着疼微微抬头望向他。
她心里除了害怕,还有一丝担忧,自己当时没能完全护住秦氏,多少受了点伤。
未来婆婆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
嫁过去日子会不会难过?
然而,她迎上的,却是王大山一双充满怨毒和愤怒的眼睛!
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她不是未婚妻,而是仇人!
王大山根本不给周红兰解释的机会,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对着林正德大声道:
“县令大人!冤枉啊!我娘她最是心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动手伤人?一定是周红兰!对!肯定是她干的!我娘是心疼她,才替她担了罪名!请大人明察!要抓就抓周红兰!放了我娘吧!”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嚯!这小伙子心够狠啊!为了老娘,连没过门的媳妇儿都往死里推?”
“啧啧啧,刚才那丫头还眼巴巴看着他呢,结果……唉,可怜呐!”
“睁眼说瞎话!当时我就在场,那锅粥分明就是秦氏亲手泼的!那架势,恨不得把人家给杀了!”
“就是就是!这姓王的为了脱罪,脸都不要了!”
围观的目击者们议论声越来越大,矛头直指王大山颠倒黑白的无耻行径。
林正德被吵得脑仁疼,惊堂木重重一拍。
“肃静!”
他看向秦氏,沉声问道:
“秦氏!本官问你,当时究竟是何人动的手?那滚烫的米粥,是谁泼向那外村妇人的?从实招来!”
秦氏此刻也冷静了不少,可能会蹲大牢的恐惧感压过了泼辣性子。
秦氏看看堂外指指点点的众人,再看看儿子那“殷切”的眼神……
她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这……当时太乱了……民妇……民妇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好像是红兰一时情急……也……也可能是民妇想护着红兰……不小心……”
她试图模棱两可,想把水搅浑,既不想自己担全责,又觉得让周红兰顶罪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碍于众目睽睽,不敢说得太露骨。
王铁根也跪在一旁,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妻子。
刚才他去看了那外村妇人的伤势,那张脸……简直惨不忍睹!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以往只知道自家婆娘性子泼辣,骂街厉害,可万万没想到,动起手来竟如此狠毒!
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秦氏?
“大人……”
王铁根声音干涩,带着哀求。
“我家婆娘只是一时糊涂……求大人念在……念在她初犯……从轻发落……”
林正德看着堂下这乱糟糟的一团。
秦氏的狡辩推诿,王大山赤裸裸的栽赃,王铁根的求情,以及堂外百姓的议论……只觉得心乱如麻,额头渗出细汗。
派去找伤者家属的衙役还没回来,女儿林星瑶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按照律法,伤人致残,尤其是毁容,秦氏至少得判个杖刑加流放,赔偿更是少不了。
可现在这情况……苦主家属不在,若想“大事化小”,现在判决似乎是最佳时机?
若等苦主家属来了,哭天抢地闹起来,再想轻判就难了!
可怎么判?
判轻了,如何服众?
判重了……秦氏毕竟是王铁柱的大嫂,万一仙人……
就在林正德左右为难,堂下吵闹不休,围观者议论声浪越来越高之际……
“让开!都让开!”衙役的呼喝声传来。
人群分开一条道,只见两名衙役抬着一副简易担架走了进来,上面躺着的正是那名外村妇人。
她的头脸被白布层层包裹,只露出痛苦紧闭的双眼和干裂的嘴唇,整个人像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偶尔因疼痛而抽搐一下。
浓重的药味弥漫开来。
林正德见状,眉头紧锁,尽量温和地问道:“堂下妇人,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可还能言语?”
那妇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却因脸上肌肉牵扯剧痛,根本无法说出一个清晰的字,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渗出,迅速浸湿了包裹的白布。
那无声的绝望和痛苦,让喧闹的公堂瞬间安静了几分。
林正德心中恻然,却也更加棘手。
苦主连话都说不了,这案子还怎么审问细节?
不能再拖了!
林正德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惊堂木:“肃静!本官宣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本案经查,秦氏与外村妇人因摊位争执,互有推搡辱骂,继而互殴!秦氏以滚烫米粥泼洒对方,致其面颈严重烫伤,几近毁容,手段狠辣,其行恶劣!然,外村妇人亦有挑衅动手之过!”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秦氏:
“念在秦氏初犯,且伤者亦有责任,本官酌情轻判!判秦氏赔偿伤者汤药费、调养费共计白银十两!限三日内缴至县衙!退堂!”
“十两?!”
秦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地上蹦了起来,指着那担架上的妇人,声音尖利得几乎刺破屋顶。
“十两?!她那张破脸值十两银子?怎么不去抢啊!老娘……我卖一年的粥也挣不来十两!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干脆把我关起来好了!”
她这一闹,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堂外围观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同样生活拮据的平民,瞬间炸开了锅!
“十两?!我的老天爷!这够买两亩好地了!”
“是啊!这判罚也太重了!把人逼死啊!”
“蹲大牢好歹管饭,罚十两银子,这不是要人家一家老小的命吗?”
“就是!秦氏泼辣有错,那外村婆娘也不是好东西!罚这么重,不公平!”
王大山和王大林也梗着脖子喊冤:“大人!冤枉!不是我们娘干的!”
王铁根则是一脸苦涩,喃喃道:“太多了……实在太多了……”
公堂内外再次陷入一片混乱的指责和抗议声中。
林正德被吵得头晕目眩,拍惊堂木的手都酸了,却压不住汹涌的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