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着头,眯着眼,努力辨认着城楼上那个穿着大红衣裳、光芒四射的身影。
那……真是他的大丫?
那个在家帮他烧火做饭、劈柴摘菜、照顾妹妹的大丫?
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酸楚涌上心头。
他咧了咧嘴,想笑,那笑容却僵在脸上,显得无比苦涩。
能让闺女在全县人面前这样露脸,是他这个当爹的做梦都不敢想、也永远给不了的。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转身挤出人群,默默走向城内继续做工的地方。
守门的衙役认得他,笑着拱了拱手:“王大哥,恭喜啊!大丫真是出息了!”
王铁柱笑笑,点点头,佝偻着背进去了。
城楼上。
林星瑶感受到大丫的僵硬和恐惧,在识海中飞快交流。
【黎姐姐,这……是不是太草率简陋了?师尊万一她不满意……】
林星瑶忧心忡忡。
黎心玥强作镇定。
【事急从权!你师尊既然说了全权交给你办,就算办砸了,责任也不全在你!她想宴请天下人,这根本不可能!我们请全县,已经是破天荒的规格了!我当年在京城及笄,也没这么大阵仗!】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身边瑟瑟发抖的大丫低声道:
“别怕,大丫。及笄礼最重要的就是宣告你成人了,接受大家的见证和祝福。论规模,你这绝对是天下少有!放松点,很快就结束了。”
然而这话对大丫来说毫无作用,她只觉得脚下发软。
就在这时,一辆辆由衙役押送的板车,从城门缝隙中鱼贯而出。
每辆车上都堆满了小山般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清香!
“是果子!”
“这可是大户人家才吃得起的。”
“真有吃的啊!”
“就这些?不会是只有果子吧?”
“快!别挤我!”
原本就因为等待和拥挤而焦躁的人群,看到果子出现,瞬间如同炸开了锅!
维持秩序的衙役声嘶力竭地吼着:“排队!不要抢!人人有份!”
但在汹涌的人潮和食物的诱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推搡、叫骂、争抢……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九天之上,云海之巅。
一袭素白的身影静静伫立,衣袂在凛冽的高空气流中纹丝不动。
白璃垂眸,清冷的视线穿透云层,落在下方官道上那如同沸腾蚁穴般的混乱景象。
她微微蹙起了秀眉。
这与她记忆中的成人礼,截然不同。
没有三加礼,没有师长聆训,没有宾客赞颂……
只有混乱的喧嚣和争抢食物的躁动。
【小师弟。】
白璃神念传音,带着些许困惑。
【吾记得,当年汝那小徒孙的成人礼,并非如此。大丫不该与父母叩首谢恩,亲友赠礼祝福么?即便凡俗中有所不同,也不该差距如此之大。】
寄身于离尘珠内的无忧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师姐,我被困了一万年,这……沧海桑田,凡俗的规矩……大概……也许……改了吧?】
他其实也懵了,这跟他当年参加过的世族大家的及笄礼哪有一丝一毫相似?
白璃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时移世易,倒也合理。】
她接受了这个解释。
无忧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语气变得促狭起来。
【师姐,你不是跟星瑶丫头说不参与吗?怎么又偷偷跑云端上来看了?啧啧,师姐,你有点言不由衷啊!】
白璃神色未变,语气平淡无波。
【吾确实未曾参与,乃旁观耳,二者有本质区别。小师弟,汝之悟性,似有退步啊。】
无忧:【……】
他感觉自己的残魂又被噎了一下,默默缩回了珠子深处。
跟师姐讲道理?
自取其辱!
临山县这场史无前例、混乱仓促的“全县及笄礼”,还有各种异常景象,正通过隐秘的渠道,迅速扩散出去。
……
傍晚。
京城,皇宫,御花园内。
成王一身簇新的亲王蟒袍,满面红光,正欲摆驾前往新近“接收”的后宫佳丽处“体察民情”,却被心腹幕僚疾步拦下。
“殿下!留步!有紧急要务禀报!”幕僚神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
成王被打扰了兴致,脸上顿时闪过不悦之色。
他挥了挥宽大的衣袖。
“何事不能晚些再说?本王……”
“殿下!”
幕僚上前一步,声音更低,看上去十分紧迫。
“登基大典就在一两月之后!此乃关键时期,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啊!些许奏报,请殿下务必过目!”
想到那金光闪闪的龙椅近在咫尺,成王强压下心头的燥热和不耐,悻悻然地转身,走向御书房。
一路上,他还在回味着昨夜皇兄某位妃子的曼妙风情。
御书房内。
周先生将几份密报呈上。
“殿下,云州急报,重点在临山县。”
“临山?”
成王慵懒地靠在宽大的椅子上,随手拿起一份,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哦,说那地方雪化了?化就化了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它作甚?这也值得报上来?”
他又拿起一份。
“嗯?临山县秋税未缴?啧,小小县令,胆子不小!让云州知府带兵去催缴便是!这点小事也要本王操心?周先生,你这差事办得……”
他语气带上不满的斥责,作势就要起身。
“殿下息怒!”
周先生连忙躬身。
“还有第三份密报,附有画像!”
他深知主子的秉性,立刻抽出最后一份,并呈上了一卷小巧的画卷。
“说是,绝世美女!”
成王的动作顿住了,眼中终于有了点兴趣。
他接过画卷,徐徐展开。
画中是一位白衣少女,端坐在农家小院中。
画师笔力不俗,捕捉到了少女的容颜秀丽,身姿窈窕。
奇怪的是,少女的头发却是白的。
“唔……倒是有几分姿色。”
成王摩挲着下巴,眼中流露出品鉴的意味。
“算得上美艳,但称‘绝世’?言过其实了吧?此女何人?年岁几何?”他抬眼看向周先生。
“回殿下,此女在临山县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至于名讳……尚未探明,云州知府说是叫白璃,属下认为应是假名。”
周先生恭敬回答,语气带着刻意的渲染。
“属下接到飞鸽传书,此女今日刚刚行过及笄之礼,应当才十五岁!其场面之宏大,天下少有!”
“哦?”成王挑眉。
“据说,今日临山县全县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齐聚县城外只为观礼!县令紧闭城门,不让百姓进入!”
“观礼而已,为何要紧闭城门呢?”成王不解。
具体情况,周先生也不了解,毕竟飞鸽传书,不可能说的太详细。
周先生只能推测其用意。
“属下愚见,那县令也是无奈之举啊。殿下试想,若非此女有倾国倾城之姿,如何能集聚那么多百姓,引得万民空巷。县令定是怕民众暴动,于是关闭城门!然,民众呼声太大,县令无可奈何,只好请此女登城楼,在城楼上及笄,受万民瞻仰祝福,以安民心!”
周先生的声音带着蛊惑。
“探子回报,百姓为睹其芳容,久久不愿散去!可见其魅力,绝非寻常!”
成王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呼吸都微微急促起来。
“全县百姓?只为看她一人?久久不散?”
他脑海中瞬间勾勒出一幅绝世佳人引得万人痴狂、城门为之关闭的香艳画面,这可比画上看到的刺激多了!
“千真万确!而且……”
周先生压低声音,添上最后一把火。
“云州知府密报中亦言,临山县近来举动诡异,不缴赋税,聚拢民心,恐有不臣之心啊!此女又如此高调……其心叵测啊殿下!”
“不臣之心?”
成王眉头一皱,随即又被那“引得万民空巷的绝世美人”形象占据心神。
他沉吟片刻,眼中浮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光芒。
他猛地一拍扶手。
“来人!传本王令!即刻选派得力人手,持本王手谕,速赴临山县!找到这个女子!若其容貌果如探子所言,倾国倾城……”
成王露出一种混合着贪婪与占有欲的笑容。
“便给本王‘请’回宫来!待本王登基,正好册封,也算她的造化!”
周先生谨慎地问:“殿下,若……若那女子不愿入宫呢?”
“不愿?”
成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
“本王即将君临天下,富有四海!招一民间女子入宫侍奉,乃是她祖上积德、天大的恩典!岂有不愿之理?若真不识抬举……”
他眼中寒光一闪。
“那便是抗旨不遵!该如何做,还用本王教你吗?”
“属下明白!”周先生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成王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画像上,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临山县?美人?很好。
待本王登基,这万里江山与绝世佳人,都将是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