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偶尔在某个停顿处,轻轻地“嗯”一声,表示她在听。
她的目光时而落在远方皎洁的月轮,时而落在身边这个沉浸在回忆和倾诉中的凡人脸上。
那些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甚至无法理解的凡尘琐事,此刻却像一幅色彩斑斓、充满烟火气息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取代了之前的困惑,悄然弥漫心间。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启明星在东方闪烁。
王铁柱猛地收住了话头,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色,脸上刚刚还带着追忆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布满了愁容。
“哎哟!光顾着说话了,天都亮了!”
他一夜未眠,此刻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想到一会儿还要徒步去县城,面对那个刻薄势利的东家,还要干一整天累死人的活计,只觉得双腿灌了铅般沉重。
白璃看着他瞬间变换的脸色,不解地问:“休息一日,又何妨?”
在她看来,身体疲惫,歇息便是最自然的选择。
“不行啊!”
王铁柱苦着脸摇头。
“找个活计不容易。而且……昨天东家看上了大丫,被我拒了,闹得很不愉快。我今天要是不去,或者去晚了,被他抓住把柄,恐怕这活就真的保不住了!”
想到李有财那张油腻刻薄、想找法子克扣工钱的嘴脸,王铁柱就一阵心悸。
白璃微微蹙眉,提醒道:“林星瑶当众唤汝大哥,那人也听到了。”
在她看来,林星瑶的身份足以震慑那个凡人。
王铁柱却连连摆手,脸上带着惶恐。
“娘,林小姐那是县太爷的千金!人家知书达理,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叫我一声大哥!那是抬举我!我王铁柱就是个泥腿子,哪敢真去高攀啊?更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白璃看着他那副惶恐不安又无比认真的样子。
她依旧不太明白,为何有便捷的“人脉”却不去利用?
但她没有再问出口。
凡人的顾虑和坚持,似乎与她理解的规则并不相同。
她换了个提议:“可尝试换个工,或自盖一工坊,如何?”
王铁柱闻言,脸上的苦涩更深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带着深深的自嘲。
“娘,你说得轻巧。换工?哪有那么容易,好的活计轮不到我。自己盖工坊?我哪有那个本事啊!要手艺没手艺,要本钱没本钱!就算……就算天上掉馅饼,真有了点本钱,我也不敢去试啊!万一赔个精光,那可怎么办?”
他看着白璃,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和恐惧。
“富贵人家亏得起,可我们家不行啊!我有婆娘要养,有两个闺女要拉扯,现在又有了娘……每一文钱都得精打细算!要是没了银钱,全家就得饿肚子!我身子结实,饿几顿没啥,可家里除了我都是女眷,她们哪能受得了这个苦?我不敢赌,也赌不起啊!”
白璃沉默了。
这番肺腑之言,让她再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她无法理解的“责任”的重量。
为了“可能”的失败而放弃“可能”的机遇?
这种选择,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几乎从未出现过。
天光逐渐大亮。
远处已经有人家升起了袅袅炊烟。
想必张氏也快要起床了。
王铁柱看着下方的院子,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他还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上来的,现在又头疼该怎么下去。
总不能跳下去吧?
然而,王铁柱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双脚便已稳稳地踩在了院子的泥土地上!
他惊愕地抬头看向屋顶,白璃依旧端坐其上。
就在王铁柱发愣之际,白璃的身影如同幻影般出现在他面前。
她白皙的手掌轻轻一翻。
一把造型古朴的匕首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匕首的刀鞘是某种温润的深色木料,刀柄末端镶嵌着一颗深红色宝石,在晨曦中流淌着火焰的光泽!
即使不懂行的人,也能一眼看出此物绝非凡品!
白璃手指一扫,那匕首飞入王铁柱手里。
“往后,便以此锯木吧。应当会比汝之前轻松不少。”
说完,她不再理会王铁柱,转身走向主屋,身影没入门扉的阴影中,只留下淡淡的话音在清晨的微凉空气中回荡。
王铁柱彻底懵了!
他低头,呆呆地看着手中这把触手温凉、沉重压手、华美得如同戏文里王侯将相才配拥有的匕首!
那红宝石的光芒刺得他眼睛发花!
“这……这……”
王铁柱只觉得这匕首烫手无比!
本能地就想追上去还给白璃!
这太贵重了!
他一个粗人,哪配用这个?
万一弄坏了、弄丢了,把他全家卖了都赔不起啊!
可主屋的门,已经轻轻合上。
就在这时,隔壁小屋的门吱呀一声推开,张氏走了出来。
看到王铁柱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以为他早起。
“孩他爹,你起这么早?我这就去做饭。”
“啊?哦……哦!”
王铁柱猛地回过神,触电般地将那柄华丽的匕首紧紧攥在手心,藏到了身后。
“没……没事,不急。”
他强作镇定地看着张氏走进灶房,这才飞快地低头,再次看向手中这柄华贵得不像话的“伐木工具”。
他不懂,工坊里锯的都是面盆粗的硬木大料!
这把匕首这么小,能有什么用?
砍个树枝都费劲吧?
而且,这模样……他也不敢拿出来用啊!
万一被歹人看见了,还不得惹出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