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在澄观斋内凝结,窗外巡逻士兵的火把光影在窗纸上跳动,如同窥伺的凶兽之眼。刘承佑那句带着血腥气的反问——“你猜大哥发现遗诏不见后,第一个会除掉谁?”——仍在肖雯雯耳边回响。
答案不言而喻:刘承佑本人,以及他身边任何可疑之人,包括她这个“妖星”。
“太子有东宫六率,国师掌握钦天监和部分禁军暗线,更与契丹暗通款曲。”刘承佑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几个要害位置,“明日大朝议,父皇梓宫前,便是图穷匕见之时。他们必先发制人,以‘荧惑妖星乱政’之名,将我污为弑父凶手,借机铲除。”
肖雯雯忍着肋下的隐痛坐起身,破损的时空信标核心在她掌心微微发烫。能源读数仅剩8%,大部分功能模块离线,但基础的扫描分析、数据存储和一些……特殊的“小玩意儿”还能勉强启动。她的目光扫过舆图,大脑飞速运转,3050年的战略推演模式无声启动。
“他们最大的筹码有两样:一是国师‘天命’的谎言,二是太子虚假的‘正统’身份。”肖雯雯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在分析实验数据,“要破局,必须同时粉碎这两点。”
刘承佑的黑眸紧锁着她:“说下去。”
“首先,星象。”肖雯雯指尖点向窗外沉沉的夜空,“国师说荧惑守心,妖星降世?很好。我们就给他一个真正的‘星变’。你的登基,需要更大的‘天命’来背书。”
她调取了信标内储存的简陋星图投影功能——一个极其基础的应用,此刻却成了撬动封建皇权的杠杆。微弱的蓝光在空中勾勒出汴梁上空的星图轮廓。
“明日凌晨,丑时三刻,天市垣东北角,会有一颗极亮的火流星划过,其轨迹恰好对冲荧惑,直指紫微垣。”肖雯雯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条清晰的轨迹线,“持续时间约七息,光芒足以点亮半边天际。此乃……‘帝星破煞,天命所归’之兆。”这是她利用残存的计算模块,结合历史气象和天文数据库推演出的精确事件,对于948年的古人而言,无异于神谕。
刘承佑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立刻明白了肖雯雯的用意:“将此‘天象’预告,提前透露给……礼部侍郎王峻!此人正直迂腐,痴迷天文,且与国师素有嫌隙。”
“其次,证据。”肖雯雯的目光锐利如刀,“太子下毒、国师伪造星象、勾结契丹的铁证,必须在大朝议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无可辩驳地呈现出来!一击致命!”
刘承佑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凝重:“我手中只有父皇的遗诏和半枚虎符。遗诏可证明父皇属意于我,但太子和国师大可污蔑是我伪造。虎符可调动部分禁军,但若对方抢先下手,未必能及时发难。至于毒药来源、契丹密信……他们行事隐秘,线索早已销毁。”
“销毁?”肖雯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纳米科技面前,‘销毁’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启动了信标最后的、也是最耗能的功能之一——分子级残留探测与显影。
“给我一件太子近期贴身佩戴之物,或者他亲手触碰过、且未被彻底清洗销毁的物品。”
刘承佑几乎没有犹豫,从暗格深处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一枚温润的蟠龙玉佩:“这是父皇去年赐予太子的生辰礼,他一直贴身佩戴。父皇……驾崩前一日,他入宫请安,曾失手将此物掉落在地,被内侍拾起。我设法将此物换出。”
肖雯雯接过玉佩,入手温凉。破损的信标核心发出一道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扫描光束,覆盖了整个玉佩表面。片刻后,信标的微光投影在墙壁上放大。
原本光洁的玉佩表面,在特殊光谱照射下,赫然显现出无数细微的粉末残留痕迹!还有几枚极其模糊、被反复擦拭但仍留下分子层面印记的……契丹狼头纹印痕!以及更重要的——几种特殊矿物成分组合成的剧毒砷化合物的指纹图谱!
“这些粉末残留的矿物成分,与你体内检测到的毒素分子结构完全一致,且与契丹宫廷秘制的一种‘无味散’高度吻合。”肖雯雯的声音如同法官宣判,“而这几枚狼头印记,使用的是契丹密使专用的‘隐墨’,遇特定光线才会显现。玉佩是太子的心爱之物,贴身佩戴,若非亲手沾染,他人绝难留下如此痕迹。这便是他下毒和勾结外敌的铁证!”
刘承佑死死盯着墙壁上那如同鬼魅般显现的证据,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有了这个,加上遗诏,足以让太子万劫不复!
“最后一个问题,”肖雯雯看着他,“朝堂之上,谁是绝对忠于陛下遗诏,且有能力在关键时刻控制局面的人?”她的目光扫过舆图上标注的禁军驻地。
刘承佑深吸一口气,吐出三个字:“郭威。”
“父皇心腹大将,枢密使郭威!他镇守京畿北营,手握最精锐的‘龙骧军’,忠心耿耿。父皇临终前,唯有他知晓全部内情。只是……”他眉头紧锁,“国师以监国太子之名,已将他调离皇城,命其巡视京郊粮仓,防备流民。若无虎符或圣旨,他无法擅自带兵入宫!”
肖雯雯看向刘承佑腰间那半枚虎符:“完整的虎符才能调动大军?”
“是。另一半在……父皇驾崩后,被国师以‘防止奸人窃取’为由,强行索走,供奉在崇元殿父皇梓宫前的祭案上!”刘承佑的语气充满了愤恨与无奈。那祭案由太子心腹和国师亲信层层把守,飞鸟难近。
时间紧迫,能量告罄。肖雯雯的视线落在案几上那枝枯梅上,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听着,”她的语速飞快,“丑时三刻,‘帝星破煞’天象出现后,王峻必定震惊,此兆冲破国师‘荧惑妖星’的谎言,动摇群臣之心。届时,你需……”
她凑近刘承佑,声音低如耳语,将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个备用方案都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从玉佩证据的展示方式,到如何利用混乱接近祭案夺取另一半虎符,再到如何给郭威发送最关键的行动信号……
刘承佑凝神静听,眼神从最初的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沉着与决绝。他本就是千年难遇的权谋奇才,肖雯雯跨越千年的战术思维与他自身对朝堂人心的洞悉力瞬间融合贯通。
“好!”听完最后一个字,刘承佑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成败,在此一举!”他看向肖雯雯,眼中除了破釜沉舟的决然,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不。”肖雯雯断然拒绝,忍着剧痛站起身,“我必须和你一起去。证据的显影需要我的设备维持,更重要的是……”她直视刘承佑的眼睛,“国师能感应到‘妖星’,他很可能也感应到我。只有我在场,才能在他狗急跳墙,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时,进行干扰甚至反制。”她没说出口的是,信标剩余的能量,或许还能在最后关头,强行启动一次微弱的能量护盾或精神冲击。
刘承佑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灵魂看穿。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墙上取下一件内侍的青色棉袍和一顶遮脸的暖耳:“换上。跟紧我。”
寒风凛冽,夜色如墨。丑时刚过,刘承佑和伪装成内侍的肖雯雯,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在通往大内核心——崇元殿的回廊宫道之间。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崇元殿,寅时初。
巨大的宫殿内,白幡低垂,烛火摇曳,将刘知远巨大的金丝楠木梓宫映照得庄严肃穆,又带着一股沉沉的死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满朝文武身着素服,分列两侧,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冰湖。太子刘赟(yun)身着监国储君服饰,立于梓宫左侧最前方,面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狠厉。国师玄微子,身着紫金道袍,手持拂尘,立于右侧首位,面容枯槁,双目微阖,一派仙风道骨,唯有偶尔开合的眼中,闪烁着阴鸷的精光。
刘承佑一身素白孝服,立于宗室队列中,身形挺拔,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肖雯雯垂首侍立在他身后半步的阴影里,宽大的暖耳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传感器,冷静地扫描着大殿内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尤其是祭案上供奉在帝王灵位前的那半枚青铜虎符,以及守卫在祭案旁那两名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刀的国师亲随。
时辰已到。礼部尚书正要宣布大朝议开始,国师玄微子却突然上前一步,拂尘一甩,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大殿:
“陛下龙驭上宾,山河同悲!然昨夜贫道再观天象,荧惑光芒大炽,凶煞之气直冲帝阙!更有妖星盘踞宫城东南,邪气侵扰,致使龙气不稳,社稷危殆!”他猛地抬手,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刘承佑所在的方向,“三殿下!你身上妖气缠绕,引动凶星!陛下之崩,恐与你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无数道或惊疑、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刘承佑身上!太子刘赟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国师慎言!”刘承佑的声音清越响起,不卑不亢,带着一股凛然之气,“父皇尸骨未寒,你身为国师,不思超度祈福,反而妖言惑众,污蔑皇子,是何居心?你说荧惑守心,妖星降世导致父皇驾崩,证据何在?”
“证据?”玄微子冷笑,“天象昭昭,便是铁证!昨夜妖星之芒,贫道与钦天监众官皆有目共睹!陛下乃真龙天子,若非妖邪作祟,岂会……”
轰——隆——!!
国师的话音未落,一声沉闷却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巨大轰鸣,猛地撕裂了宁静的黎明!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的、比正午骄阳还要刺目千百倍的灼白亮光,瞬间透过高大的殿门和窗棂,将整个崇元殿映照得如同白昼!光芒之盛,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那光芒并非一闪即逝!它如同一条咆哮的烈焰巨龙,拖着长长的、燃烧的尾迹,从东北方的天际呼啸而来,带着破灭一切的威势,笔直地冲向紫微垣的方向!轨迹清晰得如同神只用利剑划过长空!整整七息!天地间只剩下这震撼灵魂的光芒!
“帝……帝星!帝星破煞!!”位于文臣前列的礼部侍郎王峻,第一个失声惊叫起来,他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光芒消失的方向,激动得浑身颤抖,“荧惑凶光被帝星冲散!紫微大放光明!此乃……此乃天命所归,新主当立之兆啊!与古书所载‘帝星扫秽,乾坤复明’之象一般无二!!”
王峻在朝中素有“刚正不阿,痴迷天文”之名,他的话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群臣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理解的天象惊得目瞪口呆,紧接着便是巨大的骚动。恐慌迅速被一种混杂着敬畏和猜测的情绪取代。
国师玄微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精心炮制的“荧惑妖星”之说,在这煌煌天威面前,如同阳光下的一缕青烟,被撕扯得粉碎!他猛地看向刘承佑,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疯狂的怨毒!他感应到了!就在那天象亮起的瞬间,刘承佑身后那个毫不起眼的“内侍”身上,爆发出一丝微弱却极其诡异的能量波动!
“妖孽!是你!!”玄微子再也顾不得仙风道骨,状若疯魔,干枯的手指猛地指向肖雯雯,“是你施的妖法!迷惑了天象!三皇子!你勾结妖邪,亵渎先帝灵前,意图谋夺大宝!来人!将这妖女和三皇子拿下!格杀勿论!”
太子刘赟也反应极快,厉声喝道:“护驾!护驾!三皇子与妖女谋逆!东宫六率何在!速速擒杀逆贼!”
殿外立刻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声!数十名精锐的东宫卫士如同饿狼般涌入大殿,刀锋直指刘承佑和肖雯雯!
“谁敢!”刘承佑一声暴喝,声如雷霆!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退反进,素白的孝服无风自动,一股平日深藏不露的凛冽气势瞬间爆发出来!他从袖中赫然抽出一张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
“先帝遗诏在此!”他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嚣,“父皇明旨:太子刘赟,暗通契丹,勾结妖道,弑君谋逆!其罪当诛!着废黜其储君之位!传位于三皇子刘承佑!即皇帝位,肃清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