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血脉相连，永不敢忘！中原，是我等魂之所系！根之所在！今感天地剧变，祖先托梦，示警中原有难，胡虏猖獗！我秦哲，身为此代族长，岂能坐视？遂倾全族之力，携我万名家兵兄弟，万里归航，跨越重洋，只为…”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李世民，声音铿锵：
“只为守护我中原故土！护佑我华夏苗裔！驱逐胡虏，复我河山！此心，天地可鉴！”
他身后的万名古惑仔，虽然听得似懂非懂（秦哲的话对他们而言半文半白），但“守护中原”、“驱逐胡虏”、“复我河山”这几个词却如同火种，瞬间点燃了他们心中那亡国灭种的誓言！他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手中的刀棍，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火焰，齐声发出一片低沉却充满力量的应和：
“守护中原！”
“驱逐胡虏！”
“复我河山——！”
万人低吼，虽无军阵齐整，却自有一股悲壮惨烈、玉石俱焚的决绝气势！竟一时压过了河滩的死寂！
“秦皇后裔？海外遗民？”李世民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如同深潭，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他目光缓缓扫过秦哲肩头的箭伤，扫过那些在激战中倒下的古惑仔尸体，扫过他们身上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刺青和装束，最后，又落回脚下那如蝼蚁般的颉利可汗身上。
真耶？假耶？
若是真，何以服饰兵器如此怪异？言语行止如此市井粗粝？毫无古礼古韵？
若是假，谁人能有如此鬼斧神工之能，凭空造出这万余名凶悍绝伦、打法诡异狠辣的“家兵”？又为何在千钧一发之际，不计死生，助他挽狂澜于既倒？
“陛下！”尉迟恭终于按捺不住，策马上前半步，声音如同洪钟，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质疑，“此人所言，荒诞不经！秦亡至今八百余载，从未闻海外有如此遗民！且其部众凶悍不似良善，行止更近绿林匪类！骤然现于京畿重地，恐非吉兆！请陛下明察！”他手中马槊槊锋，隐隐指向秦哲。
程咬金也拧着虬髯，瓮声瓮气道：“陛下，老程也觉得邪门！这帮人砍人下黑手的路子，比响马还野！不得不防啊！”
秦哲心中一凛，尉迟恭的质疑直指要害。他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心中的焦灼，正要开口辩驳。
“陛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却是身侧一直沉默观察的杜如晦。他须发上还沾着烟灰，眼神却异常冷静。“无论其所言真伪，今日之事，若非此部天降神兵，以奇技毒火袭扰敌后，重创敌酋，乱其军心，我等焉有扭转乾坤之机？渭水之危，恐难解矣。此乃事实。”
杜如晦的目光转向秦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声音平和却有力：“秦族长所言‘万里归航，护我华夏’，此心此志，无论真假，观其今日所为，确为社稷立下不世之功。陛下乃旷世明君，胸襟可纳百川。此部既言归宗，且立此殊勋，何不暂纳之，待战事平息，再细细查证来历？此时若生嫌隙，恐寒了义士之心，亦令降兵再生异念。”
这番话，既点明了秦哲一部的关键作用，又给李世民铺设了台阶，更点出了当前安抚降兵、稳定局势的急迫。老成谋国，滴水不漏。
李世民深邃的目光在杜如晦、尉迟恭、程咬金以及秦哲等人脸上缓缓扫过，如同无形的权衡。最后，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秦哲脸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直刺灵魂深处。
秦哲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撑着，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坦荡、坚定。
终于，李世民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秦卿。”这一声称呼，让秦哲的心猛地一跳！“卿”字，在唐朝，可是重臣才能享有的尊称！
“尔部护国有功，生擒敌酋，解朕燃眉之急，功莫大焉。”李世民的目光掠过秦哲肩头的箭伤，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此箭，乃为朕，为大唐而受。朕，记下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帝王的威严：“然，尔部骤然现世，形貌特异，来历成谜。此非常之时，朕需尔等一个交代，天下亦需一个交代。”
秦哲心头一紧，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臣…臣等明白！”秦哲立刻抱拳，忍着剧痛躬身，姿态放得更低，“陛下乃千古明君，胸怀天下，臣等仰慕已久！今日能得见天颜，已是万幸！臣等万里归航，所求不过一片故土安身，恢复祖辈荣光！岂敢有丝毫异心？”
他抬起头，眼神恳切（至少努力表现得恳切）：“为安陛下之心，臣斗胆恳请陛下！允臣等及族中兄弟，暂驻于长安城外荒僻之地！无诏，绝不擅入长安！臣秦哲，愿携族中骨干，入城面圣，听凭陛下垂询！我族来历、海外风物、兵刃之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陛下…给我等一个证明清白、效忠大唐的机会！”
秦哲的姿态放得极低。驻于城外，无诏不入城！自请入城为质！献上“兵刃之秘”以示诚意！每一句，都打在李世民最关心的“安全”与“掌控”要害上。他知道，此刻任何讨价还价都是找死。唯有绝对的“坦荡”与“服从”，才能在这位千古一帝面前，为这万名兄弟挣得一线生机！
李世民的目光在秦哲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那些虽然疲惫、却依旧眼神桀骜、紧握刀兵的古惑仔们。他缓缓抬起了手。
“准。”
一个“准”字，如同赦令。
“秦卿忠勇可嘉，朕心甚慰。”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一丝听不出真假的赞许，却隐含警告，“即令尔部，暂驻于长安城西，龙首原以北，泾水之畔。无朕旨意，不得擅离驻地半步！所需粮秣药物，自有朝廷拨付。”
“谢陛下隆恩！”秦哲心头巨石落地，立刻抱拳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身后的秦杨、秦战也反应过来，跟着行礼。万名古惑仔们，在红棍的低声吆喝下，也稀稀拉拉地学着样子抱拳躬身。
“秦卿，”李世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既为族长，身负重伤，可先行随御医回城疗伤。待伤势稍缓，与尔族中主事之人，一并入宫觐见。”
入宫觐见！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臣…遵旨！”秦哲低头领命，额角一滴冷汗，混着血水泥污，悄然滑落。他看向秦杨，两人眼神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脚下，颉利可汗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仿佛在提醒着他们，这初唐的龙潭虎穴，远比渭水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