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椅上,四只憨态可掬的熊猫玩偶——系着蓝领结的大团团和小团团,戴着粉蝴蝶结的大圆圆和小圆圆——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在晨光中无声地诉说着分离与团聚的故事。艾雪指尖轻轻抚过小圆圆柔软的绒毛,艾克则将小团团紧紧攥在手心,那份失而复得的珍重感,如同暖流般包裹着两人,也感染着对面的师友。
欧阳老师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和依偎的姿态,眼中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和洞悉一切的温和笑意。“看到你们这样,老师真的很高兴。”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岁月的沉淀和由衷的欣慰,“从小就知道你们感情好,好得不一般。艾克看艾雪的眼神,艾雪对艾克的依赖……哪里是寻常兄妹的样子?”
杨阳也笑着点头,爽朗的声音里满是“我早就知道”的笃定:“就是!四年级那会儿,班上谁看不出来?只是你们俩自己懵懵懂懂的,或者……”他促狭地眨眨眼,“或者装得懵懵懂懂。艾克那会儿可是有名的‘生人勿近’,唯独对艾雪,耐心得不得了。艾雪也是,平时挺有主见的小姑娘,一到艾克面前,就有点……嗯,怎么说呢,特别‘听话’?”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艾雪的脸颊又飞起红霞,嗔怪地瞪了杨阳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艾克则坦然得多,只是将艾雪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仿佛在无声宣告:是的,就是这样,一直都是。
欧阳老师看着他们的小动作,笑容更深,带着回忆的暖意:“还记得那次班级春游爬山吗?艾雪不小心扭了脚,艾克二话不说,背起她就走。那么陡的山路,他硬是一口气背到了山下医务室,自己累得满头大汗,衬衫后背都湿透了,却连气都没怎么喘匀,就急着问校医艾雪怎么样。”她看向艾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那时候我就想,这孩子,心里有座山,而艾雪,就是山尖上最珍视的那颗星星。”
杨阳立刻接话:“对对对!还有啊,欧阳老师,您记得咱们班那个‘学习互助小组’吗?艾克和艾雪那组,简直了!艾克给艾雪讲数学题,那叫一个细致,恨不得把每个步骤都掰开揉碎了讲;艾雪给艾克梳理语文阅读理解,条理清晰得跟标准答案似的。他俩凑一块儿学习,那氛围,别人根本插不进去,安静得只听见笔尖划纸的声音,效率还奇高。当时李强还酸溜溜地说他们这是‘内部消化’,被我用胳膊肘怼回去了。”他比划了一下当年的动作,引得欧阳老师也笑起来。
艾克听着这些早已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片段,深邃的眼眸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那些被守护的、被理解的、被善意掩盖的、属于他们之间超越兄妹情谊的萌芽,原来早已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看在眼里,并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来自地球的、纯粹而厚重的善意,如同温暖的潮汐,冲刷着他经历过星际劫难和痛失所爱的冰冷心房。
就在这时,杨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说到回忆……”他低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里翻找起来,动作带着几分珍重。很快,他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外壳有些磨损却依然干净的电子相册。那相册的款式,正是几年前地球流行的款式。
“看这个!”杨阳献宝似的将电子相册举到艾克和艾雪面前,手指在侧边轻轻一按。柔和的背光亮起,一张张清晰的照片开始自动轮播。
第一张,是四年级四一班的全家福。穿着统一校服的孩子们在操场上排成几排,笑容灿烂。艾克和艾雪并肩站在第二排中间,艾克站得笔直,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酷,但微微侧向艾雪的肩膀泄露了他的在意;艾雪则笑靥如花,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揪着艾克的衣袖下摆。欧阳老师站在最前面,笑容温婉。
第二张,是教室窗边的抓拍。阳光透过玻璃,给画面镀上一层金色。十岁的艾雪正踮着脚,手里拿着梳子,神情专注地给微微低头配合的艾克整理头发。艾克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低垂着,落在艾雪认真的小脸上。
第三张,是体育课后。艾克坐在校医室外的长椅上,右腿裤管卷到膝盖上方,露出擦伤后涂着红药水的膝盖。艾雪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纱布,正小心翼翼地覆盖伤口。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嘴唇紧抿,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艾克则垂着眼,看着艾雪的发顶,嘴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四张,是课间走廊。艾克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戴着粉蝴蝶结的圆圆玩偶,正用干净的纸巾仔细擦拭着玩偶身上的一小块污渍。艾雪站在他身边,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信赖和安心。背景里,几个隔壁班的学生正灰溜溜地快步走开。
一张张照片,如同时光的碎片,精准地击中艾克和艾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些被杨阳和欧阳老师刚刚提起的、甚至更多未被提及的日常点滴,都鲜活地呈现在眼前。
“这是……”艾雪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认出了这个相册,“这是我……我们送你的生日礼物,杨阳!”那是艾克和艾雪在地球上,用他们积攒的零花钱,加上艾克自己动手改装增强了储存容量和续航后,送给杨阳的十二岁生日礼物。他们当时还特意在里面存了很多班级活动的照片。
“是啊!”杨阳的声音也带上了感慨,他手指摩挲着相册有些磨损的边角,“一直带着,换了几个通讯器都没舍得扔。想你们了,或者想起咱们四一班了,就拿出来看看。尤其是你们……‘转学’之后。”他特意用了“转学”这个词,带着心照不宣的理解。
艾雪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不是为悲伤而哭,而是为这份跨越时空、被如此珍视的情谊。她靠在艾克肩头,肩膀微微耸动。
艾克的手臂环得更紧,他低头看着相册里那些定格的瞬间,看着照片里年少时自己和艾雪的身影,看着周围那些熟悉而友善的同学面孔,看着欧阳老师温暖的笑容……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深邃的眼眸中也迅速氤氲起一层浓重的水汽。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逼退那份汹涌的酸涩,但一滴滚烫的泪,终究还是挣脱了束缚,无声地滑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滴落在艾雪的发间。
这无声的泪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欧阳老师看着这对历尽劫波、此刻却因最纯真的回忆而落泪的孩子,心口也像是被什么温暖而酸胀的东西填满了。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也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精致手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流光溢彩的立体贺卡。卡片的主体是深邃的宇宙蓝,上面点缀着细碎的、仿佛会流动的银色星光。卡片的中央,立体的金色字体写着:“敬爱的欧阳老师,教师节快乐!”字体下方,是用精巧的折纸工艺做出的地球、书本和星星的图案。
当欧阳老师轻轻翻开贺卡时,奇迹发生了。那些银色的星光仿佛被激活,在卡片内部缓缓流动起来,形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而在地球、书本和星星的折纸模型周围,柔和的光芒亮起,映照出三个小小的、略显稚嫩却无比认真的签名:杨阳、艾克、艾雪。
“这是……”艾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认出了这张贺卡。那是他和艾雪、杨阳一起,在艾克的小实验室里鼓捣了好几个晚上才完成的教师节礼物。艾克贡献了能储存微弱光能并缓慢释放形成“流动星光”的小装置,艾雪负责设计图案和折纸,杨阳则包揽了书写和最后的组装。那流动的星河特效,还是艾克偷偷用了点快乐星球的材料才实现的。
“教师节礼物,”欧阳老师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她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卡片上流动的星河,眼中也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你们三个小鬼头送的。这么多年了,每年教师节,我都会把它拿出来看看。这流动的星光啊,每次看都觉得心里特别亮堂,好像你们还在身边叽叽喳喳一样。”她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杨阳、艾克和艾雪,充满了母亲般的慈爱,“杨阳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还好。就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转学’后一点音讯都没有,老师……真的很惦记。”
“老师……”艾雪泣不成声,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张流光溢彩的贺卡,指尖都在颤抖。
艾克紧紧抿着唇,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努力压抑着胸腔里翻腾的巨浪。他看着欧阳老师珍藏的贺卡,看着杨阳随身携带的相册,看着眼前这两位将他们年少时超越兄妹的情愫看在眼里、默默守护、甚至在他们“转学”后依然深深惦念的人……
原来,在浩瀚宇宙的另一端,在地球那个普通的城市、那所普通的小学里,有这样两个人,一直将他们放在心里最重要的角落。这份友情,这份师生情,如此纯粹,如此厚重,跨越了星球的距离,穿透了时间的壁垒,在经历了黑暗的劫难后,以这样猝不及防又直击心灵的方式,重新温暖了他们。
这不仅仅是情谊,这简直是命运赐予的、不可或缺的锚点。就像……艾克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多面体曾经提过,关于丁凯乐对于他和冰柠檬的意义——那个地球少年,同样是他们漫长星际生命中,一个无可替代的坐标,一份温暖的光源。
欧阳老师和杨阳,于他和艾雪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是他们在浩瀚宇宙中,与地球最紧密、最温暖的联结,是无论漂泊多远,都能找到归途的灯塔。
巨大的感动和一种强烈的冲动淹没了艾克。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然后,他无比郑重地开口,声音因极力压抑情绪而显得格外低沉有力,却又无比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