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似乎也是这样想。”
邢百川这一个“它”,显然有所指代。
倒是妖尸古尘闻言,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邢百川继而又沉声问道:“我想问,前朝之时,这道果也如同今朝这般多吗?”
古尘那猩红的目光在银发后闪烁,闻言竟是低笑了一声:“我倒是有些明白,为何【罗汉】道果会择你为主了。”
“心有慈悲念,行霹雳手段,做怒目金刚相,荡尽世间不平事……此乃佛门护法金刚,亦是罗汉真意。”
“你有此念,更有承载此念的根骨与实力,道果被你接引,实属正常。”
邢百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古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苦涩的浓茶,缓缓道:“自秦至今,三千载岁月长河中,道果时有显现,但遍数历朝历代,或许也及不上本朝出现的道果来得多,来得频繁……”
“不过此与本朝并无多少干系。”
“此乃‘天人相冲’之相,亦是当世法理渐趋崩坏的原因之一……”
“此世不平,当有大变,天亦有感,则道果出世,或镇压一方,或祸国殃民。”
邢百川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认同,他打断道:“老前辈此言,未免有些太对本朝开脱了罢!”
“法理崩坏,根源在于当今朝廷无道,皇帝昏聩。”
“在于那些衮衮诸公只知争权夺利、贪墨腐败,在于世家门阀垄断资源,盘剥百姓。”
“在于地主豪强欺压良善、兼并土地……”
“有千万种人为之因!”
他的语气带着讥讽。
“想不到,到了你这般年岁境界,竟还在为朝廷开脱,将帝王将相之无能,推脱于虚无缥缈的‘天人相冲’,岂非可笑至极?!”
天人相冲这个说法并非本朝才有,其源头最早可追溯至秦亡汉兴之时。
不知是何人提出,却在历代王朝更迭中流传甚广。
在这些论调中,王朝的兴衰存亡,与天地气运息息相关,每每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横行。
而所谓的“妖孽”,往往便被归咎于“道果”的显现与影响。
古尘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反问:“我还不至于愚昧到为谁开脱。”
“但你又如何能笃定,你口中所说的朝廷无道、诸公无能、世家弄权、豪强欺民……这诸多乱象的背后,就没有一两个,甚至更多‘道果’在推波助澜呢?”
他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什么是天人相冲?”
“于天地自然而言,万物皆为刍狗,自有其平衡之道。”
“山太高了,终会崩塌,谷太深了,终将被填平,水从高处流向低处,低处的水位也因此而抬升……此乃天道循环,损有余而补不足。”
“而人道,则不然。”
古尘那猩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邢百川,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
“世有一语,道尽人欲之私: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
“道果,或可视为天地权柄的碎片,来自于‘天’。”
“可执掌,运用它的,终究是人。”
“以充满私欲,偏执,贪婪的人心,去驾驭代表某种天地法则的‘天道’,自然会生出诸般扭曲与不适。”
“于人,于心智,于族群;于天,于秩序,于平衡,皆有莫大危害。”
“所以。”古尘叹了口气,“道果,不足持。万事万物,获取力量,终须付出代价。”
邢百川陷入沉思。
妖尸古尘的话,让他难免想起了很多事情。
坐在他如今这个位置上,眼界早就已经不同。
只是看待事情的角度有一点偏差,就会自然引起诸多变动。
片刻后,邢百川抬起头,目光之中再无半点迷茫。
“我说不过老前辈,但老前辈想凭此说服我,也绝无可能。”
古尘闻言,洒然一笑,那笑容在银发遮掩下显得格外诡异:“我只是被镇压得久了,觉得有些闷,想说几句话而已。”
“你难道真以为,我会为一个看押折磨了我三百年的王朝,去向你求情吗?”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干瘦的身躯中再次弥漫出那令人心悸的凶煞气机。
邢百川亦随之长身而起,爆发出豪迈的大笑,声震茶馆,瓦砾簌簌而下:“哈哈哈!好!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
“让某家亲自体会一下,你这所谓的天人相冲,到底有几分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