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红色的液体,沸腾了。
咕嘟,咕嘟。
粘稠的血泊不再平静,一个个巨大的气泡从底部翻涌上来,破裂时,散发出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那不是单纯的血,那是数万士兵的生命精华,是被魔神之力碾碎后,与大地怨念混合发酵的温床。
血池的表面,开始凝结。
血肉纤维疯狂地交织、增生,拉扯出筋膜与肌理。一颗颗没有眼睑的眼球从猩红的烂肉中挤出,茫然地转动着,倒映着橘红色的天空。长满吸盘的触须破开血肉的束缚,胡乱地在空中抽搐、探寻。
一头。
十头。
白头。
转瞬之间,恐帝留下的每一个巨大脚印,都化作了一个不断喷涌着怪物的血肉巢穴。
这些新生的魔物没有固定的形态,它们是混乱与饥渴的具象化。它们刚一爬出血池,便立刻遵循本能,将离自己最近的同类撕碎,塞进自己那不断开合的口器之中。
吞噬,进化,再吞噬。
然而,这种同类相食并未持续太久。它们所有的眼球,忽然齐刷刷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地平线的尽头。
在那里,有一道光。
一道银白色的、神圣的、刺破了整个地狱绘卷的光。
那光芒,是比任何血肉都更具诱惑的食粮。
它们想要那道光。
它们想要格里菲斯。
“傻大个?你现在后悔吗?”
高大宝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切开了所有魔物的嘶吼,精准地钻入恐帝那混沌的意识核心。
玩味,戏谑,不带丝毫敬畏。
“朕从不后悔!”
恐帝的咆哮引动了天地的共鸣。铅灰色的云层被声浪撕裂,大地在他脚下颤抖。他的一生,都在恐惧中度过。对死亡的恐惧,让他踏上了霸者之路;对衰老的恐惧,让他不惜代价寻求超越。因为恐惧,他成了恐帝。因为恐惧,他成了眼前这个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
后悔?
这个词,在他成为帝王的那一刻,就已经从他的字典里剔除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后悔。
“真不后悔吗?”
高大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你看那边是什么?”
他抬起手,没有指向那道耀眼的银白光芒,而是指向了光芒身后,那被重重护卫的华丽车厢。
恐帝那山脉般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迟滞。
他那混杂了亿万怨魂的感知,顺着高大宝手指的方向延伸出去。他的“视线”穿透了沸腾的空气,穿透了严阵以待的圣光铁骑,穿透了车厢厚重的帷幕,最终,落在了那个蜷缩在毛毯中的身影之上。
夏绿蒂公主。
他的感知继续深入,触碰到了那个微微隆起的腹部。
在那里,他“听”到了。
一个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心跳。
咚。咚。咚。
那律动,带着一种与他自身同源的、蛮横的生命力。那不是一个独立的生命。那是他的一部分,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意志的延伸。
他的呼吸。
他的律动。
恐帝山峦般的躯体,彻底僵住了。
那足以撕裂天穹的咆哮,那足以熔化大地的怒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他那混沌的、被无数声音搅扰的意识之海中,属于“葛尼修卡”的孤岛,被这突如其来的律动狠狠砸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是我的孩子?”
那宏大的、由无数声音叠加而成的轰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人类颤音的、错愕的低语。
“他是朕的孩子?”
确认。
狂喜。
以及无尽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他残存的理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