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孩童般的喜悦,在它的核心深处膨胀、发酵,最终化为一种滚烫的、君临天下的满足感。
它“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微弱、细若游丝的振动,从它庞大躯体的某个角落传来。那声音不属于外界,而是源于内部,像是困在琥珀里的蚊蚋,徒劳地振动着翅膀。
“请您冷静一下啊!陛下!”
那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凡人才有的、脆弱的惊恐。
“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帝国的士兵们!您没看到您的脚边吗?那是我们自己的军队啊!”
戴巴。
这个名字,一个被遗忘的符号,在它那混沌的意识之海中激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陛下?
士兵?
无意义的音节。
在它此刻的感知中,那声音只是一阵恼人的嗡鸣。
“在我耳边……吵闹不休的小虫啊!”
一个宏大、冰冷、不属于任何单一喉咙的意志,在天地间回响。
随即,遍布它山脉般身躯之上的、那无数张扭曲的面孔,有了动作。
那些面孔,曾是贵族、是士兵、是僧侣,如今只是构成这具魔神之躯的血肉砖石。它们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动,空洞的眼睛对准了下方残存的、正在崩溃的军阵。
它们的嘴巴,无声地张开。
不是呐喊,不是嘶吼。
那是一种结构性的撕裂,皮肤与筋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形成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
下一瞬,火。
不是凡世的火焰。
那是凝固的、仿佛有实质的、流淌着金红色泽的地狱岩浆。
从那成千上万个孔洞中,火倾泻而出。
没有爆鸣。
只有一种高频的、撕裂空气的尖啸。
天空被瞬间染成了末日的橘红色。无数道金红色的光柱,交织成一张无法逃脱的死亡之网,当头罩下。
这对地面上幸存的部队而言,是真正的流星火雨。
每一道光柱,都足以将一座城堡瞬间气化。
士兵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
他们的身体,连同身上的铠甲、手中的武器,在接触到那神罚般光焰的刹那,就直接分解成了最基本的粒子。
大地被灼烧,被熔化。坚硬的岩层变得如同蜡油,在火雨的冲刷下沸腾、翻滚,形成一个个冒着黑烟的岩浆池。
戴巴的意识,被囚禁在这具怪物的体内,被迫以神的视角,亲眼目睹着这场由他曾经效忠的君主亲手施行的、对忠诚者的彻底灭绝。
他能“看”到每一名士兵在湮灭前最后的表情。
他能“听”到他们的灵魂在被焚烧殆尽时发出的无声悲鸣。
他能“感受”到那股毁灭一切的、纯粹的力量,正通过他自己——作为怪物一部分的自己——宣泄出去。
绝望。
一种超越了死亡恐惧的、彻底的、冰冷的绝望,淹没了他的全部感知。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的意识在咆哮,却发不出任何能被理解的声音。
“恐怕陛下的自我意识……已经完全消失了!”
“那根本不是葛尼修卡陛下……而是烧毁世界的破坏神湿婆啊!”
这个念头,是他最后的清醒。
然后,他的意识,连同那份绝望,开始被那股更庞大的、更原始的意志所同化、溶解。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地。
火雨,停了。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天空中的橘红色迅速褪去,重新露出那铅灰色的、死寂的云层。
怪物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它那不成比例的巨大头颅,缓缓地、带着一种僵硬的迟钝感,转向下方。
那片焦土。
那片刚刚被自己亲手化为熔岩地狱的大地。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风停了。
声音消失了。
连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味,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静止冻结。
在怪物那混沌的意识海洋深处,一个渺小的、几乎要被彻底淹没的孤岛,重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