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猛地坐起身,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像一个溺水之人被狠狠抛回岸上,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
额头冷汗涔涔,浑浊的眼球却亮得惊人,仿佛燃尽的烛芯,爆出最后,也是最亮的一捧焰光。
那神圣的白鹰,那蛊惑人心的光辉,在六道蛮横的法则面前被撕碎、吞噬、湮灭的景象,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
可笑。
太可笑了!
他一生侍奉的,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幻象。
而那个女人……那个扛着锄头,赤着脚,满身泥土和汗水,用最粗野的号子在死亡焦土上开垦奇迹的女人……
那才是神迹!
法王低头,看着自己枯槁的、皮包骨头的手。
他颤抖着,缓缓握紧。
在幻境的最后,他触碰到了一粒穰月洒落的金色麦穗。那饱满、沉甸、带着泥土芬芳与星砂微光的触感,如此真实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不再是那个无趣的、扮演神明影子的奥托四世了。
“既然旧的神明已经沉默……”
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枯槁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
“那么……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为这新生的沃土……添一把柴薪吧!”
一个前所未有的、炽热而清晰的念头,在他枯朽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加入她!
加入那在绝望焦土上开垦奇迹的谷雨剑宫!
成为那拓荒洪流中的一粒麦种!
就在此时,帐篷外传来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喧哗。
“站住!”
“你们是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毫无胆怯:“有人请我传话给法王大人。”
“法王大人已经就寝了。要传话请告诉我们,我们会转达。”
“如果想要握住命运之神的手,就追随光明之羽的引导吧……我没说错吧?”
这话在守卫听来莫名其妙,正要挥手赶人,帐篷里却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
“可是法王大人,您的身体……”
“无需多言!”
守卫们心中一凛,法王的声音从未如此中气十足。
帐篷的帘门被打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年轻的骑士缪尔和巫女索菲亚。
缪尔一进来便单膝下跪,姿态标准得无可挑剔:“非常抱歉深夜造访,请法王大人见谅。我们身负命令,要带法王大人去某位大人的身边。”
索菲亚有样学样地跪下,一双灵动的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的老人。
格里菲斯大人说,这位法王是世间信仰的顶点,心灵空虚,最容易被光辉所吸引。
可……不对劲。
索菲亚的眉头微微蹙起。
眼前这个老人,身上没有她预想中的空虚和敬畏。他的精神世界不再是一片等待光芒照耀的荒原,反而像是一块刚刚被翻犁过的,充满了泥土气息的厚实田地!一股执拗又蛮横的生命力,正从那具枯瘦的身体里散发出来,让她感到一种针扎般的不适。
仿佛她的主人那无往不利的圣光,照在了一块滚刀肉上,滑腻得根本无处下手。
法王也在看着他们。
在那两个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一层圣洁的光羽,那正是他在幻境中看到的,属于白鹰的光辉。
然而,此刻再看,这光辉之下,却透着一股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厌恶的幽界气息。虚伪,冰冷,充满了蛊惑。
他甚至在看到这光羽的瞬间,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未来的模样——一只在幽界焦土上,被插上白色羽翼,身不由己奋力拉犁的老牛。
荒谬,又可悲。
“你们不是乌里达尼司的使者吧?”旁边一位胖主教忍不住出声,他看着这两个孩子,满脸不赞同。
“不是!”缪尔朗声回答。
“胡闹!”胖主教的声音大了起来,“法王大人即将前往乌里达尼司,主持教圈联军的出征大典!这是何等重要的仪式!怎么能被你们两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子三言两语就……”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法王抬起了手,制止了他。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惊讶无比,法王此刻的状态,完全不像一个垂死的老人,反而像一头积蓄了足够力量,准备犁地的水牛。
缪尔的心也沉了下去,这位法王的反应,和格里菲斯大人预料的完全不同。
法王沉默地看着他们,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得像脚下的大地。
“放开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两人,仿佛看到了他们身后那个白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