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
伊斯多洛蜷缩在一块大石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紧贴着皮肤,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望向不远处枯树下的两个身影。黑衣剑士格斯闭目靠着树干,似在假寐,气息却如蛰伏的猛兽。另一个,高大宝,则盘膝而坐,呼吸悠长,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伊斯多洛暗自咋舌,这两个家伙简直不是人!从昨天清晨奔袭到现在,将近两天两夜,脚程快得匪夷所思。要不是他中途撞大运,蹭上了一队逃难者的牛车,紧赶慢赶,恐怕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了。
高大宝眼皮都未曾抬起。筑基之后,灵觉何止敏锐百倍,太上剑心融入神识,方圆百丈之内,风吹草动,纤毫毕现。伊斯多洛那点粗浅的藏匿技巧,连同他那压抑不住的喘息、快得有些失序的心跳,都清晰地映入高大宝的感知中,如同掌上观纹。
这小家伙……倒是有几分韧性,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高大宝心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丝早已尘封的记忆悄然浮上心头。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模样,像条摇着尾巴的小狗,寸步不离地跟在一个人身后。
那个人,是他的师尊。
青城剑阁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年纪轻轻便已筑基功成,光芒万丈。而他高大宝,不过是山下黄泥巷里挣扎求生的野小子,检测灵根时,那负责的执事连连摇头,几乎要将他直接打发走。
可师尊,偏偏选中了他。无视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资质,破格将他收入门下,带他离开了那个只有饥饿、寒冷与绝望的地方。那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却也短暂得如同梦幻般的光亮时日。
师尊没有让他走寻常弟子打熬气力、苦修剑招的路子,而是为他选了一条从未有人走通,甚至被视为歧途的意剑流。别人按部就班,以剑悟意;师尊却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将青城剑阁赖以成名的二十四节气剑意,一道接一道,强行灌入他的体内。
第一次承受剑意灌体,那剧痛几乎让他当场昏死过去。每一寸骨头都像被活生生碾碎、重组,经脉寸断又强行续接。他痛得眼前发黑,几乎要叫出声来,可一抬头,望见师尊那双清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眸,他硬生生将惨叫咽回肚里,咬碎了槽牙,愣是没吭一声。
他不能让师尊失望。他怕,怕极了被重新丢回那个暗无天日的黄泥巷。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浑身浴血、尚未喘过气的他,旋即被师尊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冰冷刺骨的养剑池。池水中蕴含的驳杂剑意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刀子,日夜不停地冲刷、撕裂、重塑着他脆弱的身体和神魂。痛楚,成了他生活中最寻常的一部分,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或许真的只是师尊探索那条意剑流新道路的一块试验田,一块用来测试剑意承受极限的顽石。
可他没有怨言,甚至不敢有怨言。能留在山上,能成为一名修士,哪怕只是作为一件工具,也比回到过去那个绝望的泥潭要好上千倍万倍。
青城剑阁里,其他弟子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活不长久的怪物、一个疯子的造物。他不在乎,也交不到任何朋友。他只知道,在无休止的痛苦淬炼中,自己正一点点地变强。
师尊的眼神始终冰冷如初,他亦渐渐习惯了这种冰冷,甚至从中汲取着扭曲的动力。
这条在旁人眼中疯癫至极、离经叛道的修炼之路,他竟也一步步走了下来。随着修为日渐提升,他体内的二十四节气剑意越发凝实,甚至隐隐触摸到了筑基的门槛。那二十四粒剑意星砂在丹田内闪耀,却始终各自为政,无法融合。他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他真的能成功?
就在那时,师尊却毫无征兆地疯了。
冲击金丹境界失败,道心破碎,心境彻底崩塌。曾经的天之骄女,成了一个只知道终日喃喃念叨着两个字的疯子:“太上……太上……”
她成了半步金丹的疯子,修为仍在,甚至更加恐怖,周身弥漫着狂乱暴虐、毫无秩序的剑意,靠近者非死即伤。青城剑阁的长老们想尽办法,却连靠近她都做不到,束手无策。
唯独他,高大宝,那个被她一手“喂养”大、体内充斥着她熟悉剑意的试验品,能够勉强靠近她混乱的剑意领域而不被瞬间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