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愉今日起了个大早,天还蒙着层灰扑扑的晓雾,便急步往太仓库赶。他是礼部四清吏司的主事,正六品的官身,携家带口在玉京扎根已五六年,可日子过得竟不如京中有些殷实商户。全家七八口人全靠他这俸禄过活,偏生近年时运不济,前年滇云州大旱,去年又接连两场叛乱,国库空虚,别说寻常百姓,就连他们这些京官,日子也越发难熬。此番急着领俸,原是想换些肉,给常年操劳的老娘和面黄肌瘦的孩子们补补身子。
赶到太仓库时,门外已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站着,脸上都带着几分急切。马愉远远瞧见同僚罗福,两人便凑到一处搭话,一聊才知,彼此境遇竟是大同小异,皆是指着这月俸禄撑过难关,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都盼着这点银钱救命。
不多时,太仓库外已聚集了数百名各部官员,晨光渐亮,人人脸上都透着按捺不住的期待,交头接耳间,尽是盘算着领俸后该添置些什么、补贴些家用。
忽听得“吱呀”一声巨响,太仓库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所有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原本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纷纷自发排起长队,脚步匆匆往门内挪去,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喜悦,竟比过年还要热切几分。
可这份喜悦没能维持多久,随着前面领俸的官员陆续走出来,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错愕与愤懑。那巨大的心理落差,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足以浇灭所有人的期盼。
马愉和罗福排在队伍中后段,见前面的队伍久久不动,隐约传来争执声,便踮脚往前张望。只见几名官员正与太仓库的吏员争执不休,言语间火气渐盛,有人已攥紧了拳头,似要动手。
忽然,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主事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排队的官员们高声喊道:“同僚们,别等了!咱们的俸禄全被克扣了!这月就只发两斗糙米、两升胡椒,还有十吊铜钱!”
“什么?!”
“这怎么可能!”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溃散。官员们群情激愤,纷纷往前涌去,将太仓库的吏员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质问声此起彼伏:“我一家老小等着俸禄活命,怎么就只剩这点东西?”“胡椒糙米能当银子用吗?商铺收这个吗?”“户部是怎么做事的!这让我们怎么活!”
负责发俸的吏员们被围得水泄不通,脸上满是惊慌,连连摆手:“各位大人息怒!此事与我等无关啊!这都是户部的钧旨,说是国库亏空,只能折抵发放,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人群中有人冷笑,“合着我们一家老小的生计,就凭你们一句‘奉命行事’便不管不顾了?”
马愉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望着手中那两斗轻飘飘的糙米,还有一小袋刺鼻的胡椒,只觉得心口发堵。这点东西,别说给老娘孩子买肉补身,就连一家几口的口粮都撑不了半月。罗福在一旁气得发抖,低声骂道:“去年平叛说是要军饷,克扣我们半成俸禄;今年还直接折抵成这些没用的东西,户部当我们是冤大头吗?”
人群的怨愤正胶着间,忽有一人朗声道:“诸位同僚!围堵太仓吏员无用,他们本就是奉命行事,即便争执到天黑,也筹不来半两银钱!”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沈坤,他素来耿直敢言,此刻面色凝重,目光扫过众官员:“我等今日讨要的,岂止是一家老小的生计?这俸禄是朝廷养廉之资,是百官牧民之基!如今国库亏空便克扣俸禄,看似省了些许银钱,实则寒了天下为官者的心!官员无心理政、百姓生计无着,长此以往,大康的社稷根基何在?户部此举,看似节流,实则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