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攥着头颅的手猛地一紧,指腹按在冰冷的皮肤与凝固的血痂上,后颈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方才明瑞说“不能见光的法子”,他心里便隐约有了猜测,可当“走私茶盐”四个字从明瑞口中吐出来时,还是惊得他呼吸一滞。
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朝廷对茶盐管控最严,尤其是边境,私贩茶盐轻则抄家,重则凌迟,更何况明瑞还是一州知州,竟敢碰这道红线。
明瑞抬眼瞥了他一眼,将他眼底的震惊尽收眼底,指尖在空酒杯沿上慢慢划着圈,语气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你猜得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走私茶盐。这事儿,不是我想做,是逼得没法子了。”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又飘向窗外,像是透过那片染血的槐树叶,看到了几年前的岱岚州。“那会儿朝廷的粮饷迟迟不到,卫所的人饿得当街闹事,城郊的城墙又塌了一段——不是被外族撞的,是年久失修,下了场大雨就塌了,露出里面朽坏的夯土。我让人去库房支钱修,账房老吏哭丧着脸跟我说,库里只剩十两碎银,连买木料的钱都不够。”
说到这,明瑞的喉结滚了滚,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酒,却没喝,就那么端着,指尖泛着白。“就在这时候,昌化伯的人找来了。”他声音压得更低,“是个穿着锦袍的管家,揣着昌化伯的拜帖,坐在我那间漏风的官署里,端着茶碗跟我说,‘明大人,伯爷知道岱岚州难,愿意帮衬一把——只要大人肯松松手,让伯爷的商队从岱岚州过,茶盐的利,分大人三成’。”
“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拒了。”明瑞像是猜到他的心思,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明瑞虽说不是什么清官,但也知道茶盐是国本,私贩就是挖朝廷的根。我把那管家赶出去时,他还回头跟我说,‘大人再想想,岱岚州的百姓,可等不起’。”
他顿了顿,端起酒杯,却没喝,只盯着杯中的酒液出神。“他走后,我坐在官署里,听着外面风刮过破窗的声音,突然想起城墙塌了的那处——那里正对着北庭的方向,要是外族骑兵从那儿冲进来,连个挡的东西都没有。城里的百姓还在啃树皮,卫所的士兵连弓箭都拉不开,我这知州,当得像个笑话。”
说到“笑话”两个字,他的声音发颤,猛地仰头,将杯中的酒灌进喉咙里,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眼底终于泛起一点红——不是悲戚,是憋了太久的无奈。“我缓了三天,三天里,我去了城墙塌了的地方,看民夫们饿着肚子搬石头;去了城郊的村子,看一个老太太抱着饿死的孙子哭;去了卫所,看士兵们用木棍当枪,在空地上比划。”
他放下酒杯,掌心按在桌案上,指节用力到发白:“第四天,我让人去给昌化伯的管家传了话——我答应了他,同意做这门掉脑袋的生意!”
高延宗听得心头发紧,他终于明白,明瑞不是贪财,是拿自己的命,换岱岚州的活路。
“没想到这生意,竟真的挣钱。”明瑞的语气松了些,眼底的红意慢慢退去,“昌化伯的商队走得勤,每月都来,茶盐从江南运过来,经岱岚州卖到北庭,北庭的皮毛、马匹再运回来,转卖到中原。我拿着那三成利,先修了城墙——用的都是好砖好夯土,比之前的结实三倍;再招募私兵——不招那些混日子的,专招城郊那些饿肚子的青壮,管吃管住,教他们骑马射箭,比卫所的人能打十倍。”
他忽然笑了笑,这次的笑里有了点暖意:“更巧的是,因为茶盐走得顺,北庭的几个部落得了利,也不想闹出事端——毕竟断了茶盐,他们冬天也不好过。慢慢的,外族的侵扰竟少了许多,从之前的‘三天一小抢,五天一大抢’,变成了小半年都不见一次骑兵影子。”
“就这么过了四五年。”明瑞拿起酒壶,给空杯满上,这次却没端起来,只看着酒液晃荡,“城墙修好了,私兵练强了,百姓能吃上饱饭,连卫所的人都不敢再懈怠——毕竟我的私兵,比他们能打。岱岚州就这么慢慢好起来,有了如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