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话锋一转，终于侧头看向她，眼眸深处仿佛有数据流在剧烈冲突，“质询函中提到……‘个人艺术梦想’。这个定义……不准确。”
他在纠结这个？林晚星有些意外。
“那对你来说是什么？”她忍不住追问。
江辰再次陷入沉默，这次的时间更长。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某种内部干扰。
“是……”他尝试定义，词汇却显得匮乏，“……必要的……探索。是……系统优化的一部分。”他最终选择了这两个技术性词汇，但林晚星能感觉到，这远远无法涵盖他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家族的压力，像一根楔子，打入了江辰刚刚开始尝试整合的、理性与感性并存的新世界，迫使他在“应该”和“想要”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
深夜，林晚星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类似高频电流的嗡鸣声惊醒。声音来自书房。
她心中一惊，赤脚走过去，轻轻推开门。
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控制台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江辰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背对着门口，蜷缩在控制台下的角落阴影里。他的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头深埋着，身体在以一个极小的幅度、高频地颤抖着。那令人不安的嗡鸣声，正是从他那里传来。
这绝不是他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这更像是一种……系统过载？或者，是情感模拟器在应对巨大压力时产生的……崩溃前兆？
“江辰！”林晚星冲过去，蹲下身，手轻轻搭在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在她触碰的瞬间，嗡鸣声戛然而止。他的颤抖也骤然停止。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维持着那个极度防御的姿势，仿佛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塑。
林晚星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异常高热，以及那紧绷的肌肉下蕴含的、几乎要炸裂的力量。
“江辰，看着我。”她放柔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
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泪水——他大概没有装载那种生理功能——但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林晚星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混乱与痛苦。那不是人类的悲伤，更像是一台拥有部分感知的超级计算机，在同时处理海量矛盾指令、逻辑悖论和无法解析的情感数据碎片时，所产生的、濒临解体的内部风暴。
“计算……冲突……”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家族参数……艺术价值函数……社区稳定性变量……无法……收敛……”
他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向她展示他内部正在发生的、惨烈的战场。
林晚星的心被狠狠揪紧。她不再试图用语言去安慰或询问。她只是伸出手，绕过他的肩膀，将他依旧紧绷、颤抖的身体，轻轻地、坚定地拥入自己怀中。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似乎所有的系统资源都被调动起来应对这个“非标准接触”。
但她没有松开。
她只是抱着他，像拥抱一个在暴风雨中迷路的孩子，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起一首没有歌词的、极其古老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摇篮曲调。
起初，他没有任何反应。渐渐地，他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高频的颤抖也平息了。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呼吸依旧急促，却不再那么破碎。
他没有回抱她，但也没有抗拒。
在这个被内外危机包围的深夜，在这间充斥着数据流和冰冷设备的书房里，林晚星用最原始的、属于人类的温暖与包容，为他那座正在承受巨大压力的、重构后的堡垒，提供了一个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所。
堡垒已然出现裂隙。但或许，正是这些裂隙，让光得以照入，也让真正的连接，有了发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