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光线下,他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异常专注地凝视着我,仿佛要穿透我强装的镇定,看到我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和疑虑。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蓄着勇气,或者是在确认措辞。终于,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月,”他叫了我的名字,清晰地、郑重地,“你真的……不介意吗?”
他的目光没有躲闪,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补充了那个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却一直刻意回避的核心问题:
“不介意……新换的新郎,是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残废”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两枚冰冷的石子,重重地砸在这寂静的夜色里,也砸在我的心坎上。
我看到他放在腿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泄露了他此刻内心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在确认,也在试探,试探我这桩荒诞交易最后的底线,试探我是否会在最后一刻因为“面子”之外的原因而退缩。
夜风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没有回避。这几天来的委屈、愤怒、被抛弃的耻辱感,以及此刻面对这个坐在轮椅上、却以一种奇异方式支撑起我最后一点尊严的男人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种近乎麻木的、破罐破摔的清醒。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谈不上是笑容的表情,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冰冷的现实。
“介意?”我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一个不会走路的新郎,和一个……”
我顿了顿,那个名字像根刺卡在喉咙里,最终被一个更直接也更残酷的称谓取代,“……和一个直接消失、让你和你全家沦为笑柄的新郎……”
我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结论:
“江予安,你觉得,哪个更靠谱一点?”
我的回答赤裸而直接,没有丝毫温情脉脉的掩饰。
没有说他有多好,没有提什么同学情谊,更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有最冰冷的利益权衡——我相信,他至少,不会临阵脱逃。
空气仿佛凝固了。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身影在轮椅上凝固成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眼中的情绪剧烈地翻涌着,震惊?了然?苦涩?抑或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我看不真切。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夜色中,像两簇幽暗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许久,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接受了我这个残酷却无比现实的答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驱动轮椅,重新转向通往大路的方向,留下一个沉默而挺直的背影。
“走吧。”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我默默地走到轮椅后面,握住了冰冷的推把。推动他,和他那辆沉默的轮椅,一起拐过了小学门口那个熟悉的弯,汇入了城市夜晚稀疏的车流和人影之中。
身后,那两盏孤零零的路灯,将我们模糊的背影,长长地拖在地上,仿佛两个被命运推搡着、走向未知舞台的、临时拼凑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