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脚上——那双为了搭配昂贵婚纱而买的、此刻沾满了灰尘、鞋跟细得像凶器的高跟鞋。
“下楼,”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考量,“穿这个太危险了。”他的视线扫过我疲惫不堪的脸和皱巴巴的裙子,补充道,“楼梯陡,背着人,重心更难控制。”
我愣了一下。确实,穿着这双鞋背他上来时,好几次都差点崴脚,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只是当时被一股破釜沉舟的蛮劲支撑着,顾不上那么多。
“那……”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门口,一时有些无措。
“外婆的鞋在门口鞋柜,”江予安驱动轮椅滑到玄关,打开鞋柜翻找了一下,拿出两双明显是女式的旧布鞋和一双塑料凉拖,“或者,你穿妍妍姐的。”他把鞋子放在我面前。
我试了试。外婆的布鞋太小,挤得脚趾生疼。表姐留下的凉拖倒是稍微合脚一些,但也是小了一号,脚后跟悬在外面一大截,走路肯定不行。
“不行,都太小了。”我无奈地摇头,看着这两双“希望”破灭。
江予安看着那两双明显不合脚的鞋,沉默了几秒。他的目光从鞋上移开,落到了自己的脚上。他穿的是一双深灰色的、看起来很舒适的运动鞋。
他微微弯下腰,双手动作利落地解开了自己脚上的鞋带,然后,极其自然地将两只鞋子都脱了下来,整齐地放在轮椅脚踏板旁边。
一双苍白的、脚踝纤细、脚型修长的脚露了出来。它们安静地搁在轮椅的金属踏板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脆弱。
“穿我的吧。”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虽然是男款,可能大一点,但总比高跟鞋或者光脚强。下楼安全些。”
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淡然,“反正……我也不走路。光脚没关系。”
客厅里一片寂静。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窗户,在他光着的脚背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晕,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沉静的、坦然的湖面。
我看着那双放在轮椅踏板旁、刚刚被他脱下来的、深灰色的男式运动鞋,又看了看他搁在冰冷金属上、毫无遮掩的、属于一个瘫痪者的双脚。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我,酸涩、震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用这种最直接也最沉默的方式,无声地表达着他的体贴和……信任?
或者说,是一种基于现实考量的、最务实的关怀?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弯下腰,捡起了那双还带着他体温余热的运动鞋。
鞋子果然大了不少,但底子很舒服。我把自己那双昂贵却危险的高跟鞋装进塑料袋,然后,小心翼翼地、稳稳地,穿上了江予安的鞋。
脚踩在柔软宽大的男式运动鞋里,一种奇异的、踏实的暖意,从脚底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