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宾遵从指令,早早躺在了床上。但他并没有立刻入睡。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选手村永不熄灭的指引灯光透进来一点微光。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左臂因为长时间操作数据板而产生的酸胀感依旧清晰,右臂那深沉的麻痒也持续不断。更重要的是,大脑似乎还停留在高速运转的状态,战术流程图、数据模型、队员的状态评估、对手的分析……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旋转。他尝试进行基础的冥想来放空思绪,但效果甚微。失去沙隆斯后的战术重构,就像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他的心头,即使暂时卸下,痕迹也依然深刻。
隔壁房间,沙尔曼盘膝坐在静修垫上,却没有像下午那样进行深度能量调和。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放在面前的斩月尺。那柄修长而邪异的兵器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他能感觉到尺中蕴含的、与他自身力量同源却又充满排斥的阴邪之气。使用它获得的力量是真实的,但每一次使用,都像是在与魔鬼做交易,侵蚀着他的本源,扭曲着他的意志。路法总长的期望,军团的使命,与他内心那份对亚拉星圣山的、早已被玷污却未曾彻底熄灭的守护之念,在斩月尺的邪气催化下,激烈地冲突着。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发白。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旁边那瓶精神稳定剂,倒出一粒蓝色的药丸,和水吞下。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滑下,缓缓抚平着脑海中翻腾的杂念,带来一丝强制性的平静。
沙古拉的房间则完全陷入黑暗与寂静。他停止了所有练习,只是平躺在医疗床上,进行着安迷修所说的“温和的呼吸法和内伤调理”。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而缓慢,胸腔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努力引导着能量温和地滋养受损的内脏。这个过程枯燥而缓慢,需要极大的耐心。他面具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雕塑,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着他意识的清醒。对于习惯了在阴影中行动、以毒术决定生死的他而言,这种绝对的静止,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沙芬塔则还在战术分析室。他没有进行新的训练,但也没有完全休息。他遵守了安迷修的命令,没有进行高强度信息处理,而是将白天收集到的所有数据,包括沙宾的战术模型、沙特瑞和沙鲁克提供的信息、以及他自己的分析笔记,进行系统性的归类和整理。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数据以更清晰、更结构化的方式呈现出来。他做着这种近乎机械性的工作,眼神依旧专注,仿佛能从这种秩序构建中获得另一种形式的满足和放松。
安迷修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没有入睡。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古老的、用特殊兽皮制成的笔记本,这是他私人所有,并非军团配发。他拿起一支样式古朴的电子笔,在上面缓慢地书写着。写的不是战术分析,也不是工作报告,而是一些零散的、更像是个人随想的内容:
“……沙隆斯的空缺,比预想的更难以填补。沙宾的智慧毋庸置疑,但独臂指挥,终有局限。沙尔曼的力量是一把双刃剑,需小心引导,避免反噬己身……沙芬塔的进步显着,但过于依赖数据,恐失却临场应变之灵性……”
“……父亲(这个词被他写下,又用力划掉,改为‘路法总长’)的期望,如同悬顶之剑。以战止战,以力量缔造和平……这条路,真的能通往我所期望的终点吗?还是最终,只会制造出更大的、无法弥合的伤痕?”
“……乔奢费……他得到了皮尔王的青睐。这或许是一个变数。紫冥近乎覆灭,但他的信念,似乎在被外力重塑……值得观察。”
他的笔迹时而流畅,时而滞涩,反映出内心的挣扎与思考。写写停停,偶尔会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仿佛要穿透这人造的天穹,看清隐藏在星空背后的、错综复杂的命运轨迹。
【23:20标准时】
夜色已深。
沙宾终于在疲惫和强制放松的双重作用下,沉沉睡去,眉头却依旧微微锁着。
沙尔曼在稳定剂的作用下,进入了无梦的沉睡,鼾声轻微。
沙古拉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仿佛融入了夜晚的寂静。
沙芬塔也整理完了所有数据,关闭了战术分析室的系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安迷修合上了笔记本,将其锁进抽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万籁俱寂的选手村。大部分驻地都陷入了黑暗,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是黑夜中不肯熄灭的星辰。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理性告诉他,必须休息了。但内心深处那份属于领导者、属于儿子、属于理想主义者的重担,却让睡眠变得有些遥远。
他最终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也走向了那个室内阳台,站在沙宾傍晚曾站过的位置,看着那株在夜色中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植物。冰冷的光晕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灰冥的休赛期第一日,就在这种外表理性有序、内里却暗流涌动的状态下,缓缓接近尾声。裂痕被小心翼翼地隐藏在高效运转的表象之下,但它的确存在——存在于沙尔曼与力量的挣扎中,存在于沙宾独臂支撑的压力下,存在于沙古拉绝对的孤寂里,存在于沙芬塔对数据的偏执中,更存在于安迷修那无人可诉的重负深处。
黎明尚未来临,而属于灰冥的、在理性枷锁下的调整与前行,仍在继续。只是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那冰冷的蓝色荧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人性的温度与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