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锅饭,不吃白给的恩,只吃自己种的命。今日谁能背一句《耕织谣》,便可领一碗粥;能说出三种抗旱作物者,再加一勺豆酱。”
百姓先是迟疑,继而踊跃。
孩童背诵,老农争答,场面由混乱渐归秩序。
原来救济,也可不必施舍。
当夜,月升中天。
老祭师拄杖登坛,按古礼设“五谷告天祭”。
五方谷盘陈列,黍稷稻麦菽依次安放,香火缭绕,祷词低吟。
整个信碗堂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
沈清禾悄然取出空间最深处封存的最后一滴灵泉残液。
它已无法催熟作物,却仍含天地共鸣之韵,是她从未舍得动用的底牌。
她将那一滴水,轻轻注入主灶柴心。
火光骤然一跳,竟泛出淡淡青蓝。
她走上高台,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声音清越如钟,穿透夜风:
“我非谷母,不过一耕田人。若说有神——那神便是这双手、这把锄、这不肯低头的心!”
话音落下,她将青铜仓廪印插入祭坛中央凹槽。
刹那间,大地轻颤,仿佛沉睡的地脉被唤醒。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地底深处传来,如远古巨兽在梦中呼吸,震得人脚底发麻。
沈清禾只觉识海轰然炸开,一股浩瀚而温润的力量自灵泉残液中奔涌而出,顺着她的经络直冲四肢百骸。
那是“月下同熟”的共鸣——不是她一人之力,而是千亩荒田、万株稻禾,在同一刻响应了这滴天地精粹的召唤。
十里之外,三片曾因早霜冻伤而奄奄一息的灾田骤然异变。
原本枯黄卷曲的稻叶猛地舒展,茎秆挺立如剑,稻穗由青转金,仿佛有无数细碎星子从天穹洒落,汇成一道无声流淌的光河。
一夜之间,抽浆灌粒,谷粒饱满如珠玉,风过处,金浪翻涌,竟比最丰年的收成还要壮硕三分。
与此同时,信碗堂上空炊烟袅袅,百锅粥香随风扩散,浓郁米香中隐隐透出一丝清灵之气。
老妪倚门咳嗽多年,此刻猛然一窒,随即深吸一口气——肺腑通畅,久积的浊痰竟自行化解;瘫卧床榻七年的瘸腿汉子忽然挣扎起身,颤抖着扶墙站稳,双目含泪,口中喃喃:“我能走了……我真的能走了……”孩童围锅嬉闹,笑声清亮,连空气中都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薄雾,映照得整座村落宛如仙境。
小萤躲在人群后,指尖抠紧衣角,泪水止不住滑落。
她看见的不只是复苏的田野、痊愈的乡民——她看见沈清禾的身影在月光下渐渐透明,仿佛化作一条无形根系,深深扎入大地血脉,光芒顺着她的指尖流向每一株稻禾,每一块干涸的土地都在啜饮这份生机。
那一刻,她不再是女人,也不再是农妇,而是土地本身,是五谷之魂的化身。
万籁俱静,唯有风拂稻浪,沙沙作响,似天地低语。
萧景行站在高台边缘,脸色苍白如纸。
他手中紧握御赐佩剑,本为镇压“妖女”而来,此刻却觉剑身滚烫,几乎握不住。
他抬头望向那道立于祭坛之上的身影,粗布裙裾猎猎飞扬,掌心血痕未干,眼神却坚如磐石。
他忽然想起离京前,皇帝冷笑:“若真有神迹,也是乱世之兆。”
可眼前这一切,何尝不是乱世中的唯一生机?
他缓缓屈膝,单膝跪地,将佩剑剑尖插入泥土,动作庄重如祭礼。
“此非妖术,”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寂静,“乃仁术也。”随即转身,对身后文书沉声道:“奏本加一句:‘民之所向,即天意所归’。”
远方京城,御前灯火未熄。
一道密报送至龙案,纸页微颤:“西南七县百姓自发立‘禾娘生祠’,以陶碗盛新米供奉,香火不绝,称‘一碗饭,一条命’。”
而此刻,沈清禾倚在井栏边,掌心血痕尚未结痂,识海忽响起古老低语——
“仓廪司启,福泽天下。”
她抬眼望去,乌云裂开一线,晨曦倾泻而下,正落在新生的稻穗上。
金芒流转,如泪如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