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雾尚未散尽，山道上只余车轮碾过碎石的轻响。
沈清禾的身影早已没入县城方向的薄霭之中，背影如一支离弦之箭，沉稳而决绝。
她踏进县城集市时，天光初亮，青石板路还沁着霜气。
早市刚开，小贩们支起摊子，油锅滋啦作响，热腾腾的炊烟与寒气纠缠升腾。
然而她的到来，并未引起注意——一个粗布麻衣、背着竹篓的女人，在这熙攘街巷中太过寻常。
可当她掀开篓盖，露出那一筐翠绿欲滴、叶片上还凝着细露的反季雪菘时，整条街仿佛被按下了静音。
“这……这是冬月里的菜？”鱼摊老板手一抖，刮鳞刀掉进水盆。
“你哪儿来的？地窖藏的？不可能！地窖存的蔫黄枯叶，哪有这般鲜嫩！”卖豆腐的老妪凑上前，手指几乎要碰到菜叶又缩回，生怕弄坏了这不该存在的生机。
沈清禾不答，只将三株雪菘摆上临时搭起的木台，贴上一张红纸：“一株换糙米五升，或铜钱三十文。”
起初无人敢信。
直到一位富户厨娘战战兢兢换了半株回家炒了，端上桌时满屋惊呼——那菜入口清甜脆爽，竟比春蔬更胜三分。
消息如野火燎原，半个时辰内，人群围拢而来，米袋、铜板堆在她脚边，争抢着兑换这“神迹般的青菜”。
她不动声色收下物资，记账清晰，分毫不乱。
心中却早已盘算开来：这批菜只是试水，真正的大头还在后头。
空间里三亩暖棚已全面投产，每日可采收百斤以上。
若能在县城设点长销，再打通往府城的商路，便可积攒足够资本，筹建粮仓、开设作坊。
而此刻，青石村口，一辆破旧牛车吱呀停下。
周承安跳下车辕，伸手扶母亲王氏下来。
老妇人拄着乌木拐杖，目光如鹰扫视四周茅舍，鼻腔里冷哼一声：“荒村陋户，也敢传什么‘种出反季菜’？定是偷了哪家官仓的陈粮，装神弄鬼！”
她身后的两位本家叔伯交换了一下眼神，满脸狐疑。
一路听闻传言，说沈氏被休后非但没饿死，反而囤粮千斤、换得满仓粟米，甚至有外村人排队求购她种的“仙菜”。
起初只当笑话，可越接近村子，越觉事有蹊跷——田埂上确有不少人在议论，语气中带着敬畏。
周承安沉默走在最后。
他脑海里反复浮现那日偷偷尝过的生嚼雪菘——清冽甘甜，咬下去汁水迸溅，是他二十多年来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那时他还嘲笑她连灶都站不稳，怎会懂农事？
如今想来，那不是寻常蔬菜，那是……超出认知的东西。
“大哥，”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说……她真是靠自己种出来的？”
王氏猛地回头，眼神凌厉：“闭嘴！女人无才便是德，她能有什么本事？八成是勾搭了哪个野男人，靠旁门左道苟活！我们周家好心收留她三年，她倒反过来败坏门风！今日既来了，就该让她认错归家，哪怕做妾，也是给她一条活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脚步声。
沈清禾回来了。
她肩上的竹篓已空，衣角沾了尘土，发丝微乱，但脊背挺直如松。
阳光斜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双清明锐利的眼，仿佛刚从一场战役归来。
村民们纷纷让开道路，有人低声议论：“看，这就是沈家丫头……真把菜卖出去了？”
“听说换了三十多斗米，还有铜钱一串……”
王氏见她归来，立刻上前几步，站在院中高声喝道：“清禾！你虽被休，终究是我周家媳妇！如今看你孤苦无依，我母子念旧情，特来接你回府，仍作偏房，伺候汤药！”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偏房？
那个曾被嫌弃“体弱多病、不能生育”的弃妇，如今竟被请回去做妾？
沈清禾脚步未停，缓缓穿过人群，目光掠过王氏那张写满施舍与傲慢的脸，最终落在低头不语的周承安身上。
她忽然笑了，极淡，却像冰层裂开一道光。
“我不姓周，”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也不再是你家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