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絮沉沉压在国公府的飞檐上,廊下悬挂的鎏金铜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满桌精致菜肴上,却驱不散分毫厅内凝滞的沉郁。
齐国公端坐主位,乌木筷悬在青瓷碗上方许久,只轻轻拨弄着碗中莹白的米饭,颗颗分明的米粒几乎未动。
座下众人亦是各怀心事,气氛沉得能攥出水来。
戚氏将素色绢帕在指间捻了又捻,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落在桌角却没半分焦点;
姜予棠望着面前翡翠白玉汤里浮动的笋片,汤匙悬在碗沿没动过,眼神空茫得像是能透过汤面望到别处;
齐泽手里捏着筷子,夹起的酱肉在唇边放了许久,好不容易送进嘴里,却只是机械地咀嚼,舌尖尝不出半分咸香,只觉得味同嚼蜡。
唯有小阿霖瞧着满桌长辈的模样,小手乖乖放在膝头,懂事地抿紧了小嘴。方才母亲夹到他碗里的清炒时蔬,他虽不爱吃,却也没像往常般嘟着嘴讨要蜜饯,只是皱着小小的眉头,一口一口慢慢嚼咽,咽下后还悄悄抬眼,看了看祖父紧绷的侧脸,又飞快地低下头。
怀清端起描金瓷勺,轻轻舀了口温热的菌菇汤,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
待瓷勺放回碗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她才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自带分量:“今日午后,京兆少尹何年友曾来府中拜访,此事父亲、大哥想必已听管家提过。”
齐国公闻言抬眸,深邃的目光落在怀清身上,随手放下乌木筷,沉声道:“确是听管家提了句,他特意找你,所为何事?”
“为的是上月永定河游舫的刺杀案。”怀清话音刚落,座下的姜予棠便倏地抬头,眼中满是诧异:“那案子不是早查到秦如霜头上?此前她因这事折损了不少人手,怎么何大人如今又旧事重提?”
怀清指尖轻轻抵着冰凉的梨花木桌面,指腹摩挲过木纹,声音缓了几分却更显凝重:“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秦如霜因私怨寻衅,可何年友近日查到的线索,远比我们想得复杂——这桩刺杀案,恐怕与北边的北狄战事,脱不了干系。”
“什么?”齐国公猛地提高声音,手掌在桌沿重重一叩,青瓷碗盏都随之轻颤,“刺杀你一个内宅女子,竟还牵扯着边关战事?”
“正是。”怀清迎上父亲震惊的目光,缓缓点头,将何年友的发现一一细说:“何大人暗中盯了秦府近一个月,发现秦如霜的贴身丫鬟晚翠,每隔五日便会悄悄去城南的一处食舍。而那食舍的掌柜,不仅会说流利的北狄话,前几日还被暗探撞见,用北狄当地的俚语呵斥伙计——寻常中原客商,绝无可能懂这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座紧绷的面容,继续道:“那丫鬟每次送去的油纸包、懂北狄话的食舍掌柜,再联系上近日怀远府突然告急的战事,何年友怀疑,这背后怕是有北狄细作在暗中运作。秦如霜要么是被蒙在鼓里,成了他人手中的刀;要么便是半知情,有意无意成了细作的棋子。”
“这可不是小事啊……”戚氏攥紧了手中的绢帕,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若真是牵扯到通敌……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