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那个笑不见了!
他猛然睁眼。
半透明的分影童正悬浮在他面前,原本清透的身形此刻像被撒了一把碎星,光点从指缝、耳尖簌簌坠落。
孩子的眼眶里重新盈满光——那是他最珍视的记忆碎片在逆流。
可下一秒,所有光突然凝结成一颗极小的金粒,地碎在空气中。
分影童的嘴张成O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看他的眼神像被暴雨打湿的蝴蝶,轻得几乎要飘走。
第一次......第一次她叫我......凌子风喉间发紧,伸手去抓那团消散的光,指缝里只漏下几点星屑。
他踉跄着跪坐在地,后颈撞在青石板上的钝痛都比不上心口那道裂缝——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正在从那里流走。
他张了张嘴,喉间滚出破碎的呢喃:我要带她回家......可家在哪儿?
话音未落,天旋地转。
等他稳住身形时,已站在一间老屋里。
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泛黄的报纸,墙角堆着半袋发霉的红枣,梁上挂着的日历被风掀起,最末一页赫然圈着腊月初七的红圈。
他盯着那个红圈,太阳穴突突跳痛——他该记得什么?
可记忆像浸了水的棉絮,软塌塌地沉在意识深处。
直到右手不受控地抬起来。
食指关节轻轻叩在墙角的砖缝上,那里有道极浅的划痕,像用石子歪歪扭扭刻的念雪五岁。
他的指尖在那行字上摩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蹲下去——划痕下方还有道更浅的,子风十七岁,是他的字迹。
我......刻过这个?他嗓音发哑,指甲深深掐进砖缝里。
破妄之墟的裂痕突然暴涨,灰白的光如潮水漫过墙面、地面,将整间老屋照得透亮。
他这才看清:日历上的红圈是他去年亲手画的,墙角的划痕里嵌着念雪当年扯断的头绳,梁上的报纸日期是母亲去世那天——所有他以为遗忘的碎片,都被人精心拼贴成了这间。
这城......是我的记忆搭的牢笼。他缓缓站起,指节捏得发白。
聪明。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凌子风仰头,看见高塔顶端立着个无面人,青铜锤的倒影正顺着塔身往下爬,每爬过一块砖,整座城就震颤一次。
那是破镜使,他曾在苏妤的心灯里见过这身影——无面,执锤,是守门人的标记。
每一代守门人,都在这里忘了自己。破镜使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你的记忆是钥匙,也是锁链。
等你连痛都忘了......他举起铜锤,这城就会吞掉最后一块拼图。
凌子风的瞳孔骤缩。
他忽然想起分影童消散前那句那个笑不见了——妹妹第一次叫他时的笑,是他记忆里最亮的星。
如果连这颗星都被吞了,他还剩什么?
断钳在掌心发烫。
他突然将断钳尖端狠狠插进地面,残留的火芯地窜起三寸高。
心灯残火与破妄之墟产生共鸣,灰白裂痕里渗出幽蓝的光,顺着断钳的刻痕往四周蔓延。
你们拿走我的记性......他低喝,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血,但拿不走我的痛!
火焰开始吞噬记忆街道。
暖橘色的砖墙在火中扭曲成碎片,糖炒栗子的甜香变成焦糊味,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身影被烧得滋滋作响。
凌子风看见自己的童年、少年、每个重要时刻都在火里翻涌,像被扔进熔炉的旧照片,却始终有个核心的黑点烧不化——那是掌心那道淡粉色的疤,是妹妹用指甲抠出来的,是刻在骨头上的痛。
苏妤的尖叫突然穿透城墙。
凌子风抬头。
被火焰撕开的街道尽头,一座青铜钟楼的尖顶正从黑暗里浮出来,钟摆上缠着常春藤,每摆动一次都发出空荡的回响。
那是核心,是破镜使的老巢,是他唯一的路。
他扯下衣角包住断钳,转身时瞥见城门口的方向——那里有团极淡的白影,是安静攥着碎布条的轮廓。
他顿了顿,对着空气轻轻说:安静......若我全忘了......替我告诉她......我试过。
话音刚落,钟楼的钟声突然炸响。
凌子风迈出第一步,靴底碾过燃烧的记忆碎片。
他感觉有什么正从后颈往下淌,是血?
是泪?
不,是记忆。
每走一步,父亲的脸就模糊一分,药经阁的晨钟就远一寸,妹妹举着糖炒栗子的手就淡成影子。
可他的脚步没有停,断钳上给念雪的生日礼的刻痕还在发烫,掌心的疤还在疼——痛,是他最后的锚。
钟楼的石阶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他抬起腿,踩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听见记忆剥落的声音,像春冰初融时的裂纹,细密,绵长,却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