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阴影之中,冰冷的目光扫过悬赏榜上那一行行刺眼的血字,又掠过周围那些贪婪而狂热的眼神。撕掉悬赏令?当众挑衅?那是匹夫之勇。在这种敌众我寡、环境不明的情况下,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所有猎人的视野里,无异于自杀。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靠热血行事的人。五六年的刀口舔血生涯,早已将你磨砺成了一块最坚硬、最冰冷的顽石。愤怒和杀意是催动你前进的燃料,但理智和谨慎,才是让你活到今天的缰绳。
硬拼不如智取。
你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转身融入了广场边缘更加昏暗的角落。你的目标不再是悬赏榜,而是那些像苍蝇一样附着在信息周围的“知更鸟”——情报贩子。
在龙蛇窟这种地方,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不靠武力,而是靠贩卖消息为生。他们或许手无缚鸡之力,但他们的耳朵和眼睛,却能伸到神都的每一个角落。
你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你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广场角落一个卖狗皮膏药的破烂摊位后面,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他留着一撮猥琐的山羊胡,一双绿豆小眼滴溜溜地乱转,片刻不停地观察着来往的每一个人。他的摊位上摆着几张发黄的膏药和几瓶颜色可疑的药酒,但半天也没做成一单生意。可他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时不时地有人凑到他跟前,低声交谈几句,然后塞给他一些碎银,再匆匆离去。
就是他了。
你整理了一下思绪,迈步走了过去。
你走到摊位前,并未立刻开口。
你拿起一瓶贴着“虎骨酒”标签的陶瓶,凑近鼻尖轻嗅。
劣质烧酒的辛辣裹挟着不知名草药的苦涩,像被雨水泡烂的旧药渣,浑浊且冲鼻——没有半分虎骨应有的醇厚腥膻。
“客官好眼力!”山羊胡摊主瞬间从躺椅弹起,佝偻的腰背绷得笔直,脸上的褶子挤成谄媚的笑,枯瘦手指指着陶瓶,声音刻意拔高八度。
“这是小老儿祖传秘方!北地黑虎王的腿骨,泡在三十年陈高粱烧里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每日用桑柴火温着——您闻这味儿,多冲!”
他朝你挤了挤眼,嘴角涎水险些滴到摊面:“喝一口保准腰不酸腿不疼,夜里那劲头,十八个姑娘都伺候不住!”
你指尖摩挲着瓶身的裂纹,将陶瓶缓缓放回摊位。瓶底与木板碰撞的轻响,在嘈杂集市里格外清晰。
你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悬赏榜,声音沙哑而低沉:“合欢宗这次手笔不小。”
山羊胡脸上的笑容一僵,滴溜乱转的眼睛在你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然后嘿嘿一笑,身体向后一靠,懒洋洋地说道:“手笔大,风险也大。那小子能让徐秋曳那疯婆娘气成这样,还能从演武场全身而退,怕不是个好惹的主。这一万两,有命拿,也得有命花才行。”
“我想知道,关于这张悬赏令,以及合欢宗在京城的底细,你知道多少。”你开门见山,同时从怀里摸出了一小锭银子,大约十两,丢在了桌上。
山羊胡瞥了一眼银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客官,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合欢宗的消息,可是这龙蛇窟里最烫手的货。这点银子,只够买我一瓶虎骨酒,听我给你讲讲醉春坊头牌的屁股有多翘。”
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告诉我所有我想知道的。不然……”
你的话没有说完,但你的眼神已经替你表达了一切。那是一种漠视生命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眼神。
你十八岁那年,你当时只是刚得到了神功傍身的落榜秀才。在晋阳城外一家黑店,第一次杀人。你的心跳如擂鼓般剧烈,内心交织着恐惧与兴奋。那个风骚入骨、企图用落难女子身份将你迷晕做成肉包子馅的女土匪,被你一刀枭首时,脸上还带着错愕的媚笑。
从那一刻起,你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上,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是敌人,就该死!
杀戮带来的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犹如汹涌的狂潮,淹没了你的理智,其强烈程度远胜于任何美酒佳酿所带来的沉醉。
山羊胡被你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脸上的油滑瞬间褪去,换上了一丝惊惧。他是个老江湖,能清晰地从你身上嗅到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废话,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扭断他的脖子。
“得得得……客官息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连忙摆手,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五十两就五十两!您想知道什么,小老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又从怀里摸出四十两银子,和之前那十两放在一起,推到他面前。
山羊胡飞快地将银子收入怀中,然后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客官,您算是问对人了。这合欢宗在京城的势力,主要由两个人负责。明面上,是‘浓情夫人’舒荷,她就是悬赏令上提到的那个。此女是合欢宗长老‘柔骨夫人’的心腹,【玄?玉女销魂功】已至‘融会贯通’之境,专门负责打理京城几家最大的青楼,比如城南的‘醉春坊’、城西的‘销魂阁’,都是她们的地盘。她不仅是个采补高手,更擅长调教‘鼎炉’,手段极其狠辣,不知多少江湖好汉栽在她手里,被榨成了人干。”
“暗地里,还有一个人,就是‘嗜血玉女’徐秋曳。她轻易不露面,但合欢宗在京城所有见不得光的脏活,比如暗杀、绑架,都是她手下的‘血衣杀手’在做。这次悬赏,明面上是舒荷在操办,但背后真正发力、提供赏金的,一定是徐秋曳。”
你静静地听着,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里。醉春坊,舒荷……你已经有了第一个目标。
“我后天的对手是谁?”你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这个简单。”山羊胡显然对武举的情报也了如指掌,“您下一轮的对手,是飘渺宗京城分坛的弟子,任清雪。二十岁,使得一手【玄?云渺幻身剑】,境界在‘略有小成’,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小有名气。这小妞长得那叫一个水灵,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就是性子冷了点。而且……据我所知,她自小在飘渺宗内长大,极少出门,不谙世事,心思单纯得很。”
飘渺宗,任清雪……不谙世事,心思单纯?
你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对你这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来说,所谓的“单纯”,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刚才那个黑衣女人,什么来头?”你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脑海中浮现出那道锐利的目光。
山羊胡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左右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客官,您可真是……您惹上的都是些什么神仙啊!那位……是‘魅影’!龙蛇窟杀手榜上排名前三的怪物!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只知道她出手从不失手,剑快如鬼魅。有传言说,她跟锦衣卫镇抚司关系匪浅……您被她盯上,可比被合欢宗悬赏要危险得多!”
魅影……锦衣卫……
你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五十两银子,换来这三条价值连城的情报,值了。
“多谢。”你站起身,不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便向龙蛇窟外走去。
山羊胡看着你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喃喃自语道:“妈的,这煞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京城这潭水,怕是要被他搅得更浑了……”
你没有再回头,步伐坚定地离开了这片藏污纳垢之地。外面的阳光重新洒在你身上,你却觉得,真正的黑夜,才刚刚降临。
你没有急着找地方住下,而是在一条偏僻的河边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渡口。你坐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看着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开始冷静地梳理自己的处境和下一步的计划。
合欢宗的追杀已经全面展开,“浓情夫人”舒荷和她的“醉春坊”是明面上的靶子。而那个神秘的顶尖杀手“魅影”,则是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给你致命一击。
两天后,你还要面对那个“心思单纯”的飘渺宗仙子,任清雪。
你的处境,可以说是十面埋伏,步步惊心。
但你的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涌起一股嗜血的兴奋。你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在刀尖上行走的刺激感,这种将所有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一一猎杀的快感。
你从怀中摸出那把陪伴了你多年的木剑,剑身光滑,已经被你的手汗浸润得如同墨玉。你的手指轻轻拂过剑身,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
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天色渐晚,你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一个既能避开搜捕,又能让你安心修炼的地方。
你站在废弃的渡口,晚风吹拂着你的衣衫,也吹冷了你心中因看到悬赏令而燃起的火焰。
万金商会?寻求庇护?你脑海中闪过钱多多的笑脸,但随即便被你否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于他人的善意,是你最不屑为之的事情。万金商会固然势大,但他们是商人,商人逐利。为了你这个“潜在的合作伙伴”去硬撼合欢宗,这笔买卖,未必划算。反过来有可能为了合欢宗的好处出卖你,这是不值得的。
潜入富商宅邸?这倒是你的老本行。但京城不比他处,富人区往往是官兵和锦衣卫巡逻的重点,而且你现在需要的不是银子,而是一个能让你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修炼之地。
夜探醉春坊?太过冒险。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闯入一个由合-欢宗高手坐镇的大本营,与送死无异。
你的目光投向了远处城市的轮廓,最终锁定在了城西那片略显荒凉的区域。你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还有一个地方,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也不敢去想的。
——义庄。
对于寻常人而言,那是停放尸体、阴气汇聚的不祥之地。但对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而言,那里却是最能让你感到安心的“家”。死人,永远比活人更可靠。他们不会背叛,不会告密,更不会打扰你。
主意已定,你不再停留。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你施展【天?九阴真经】中记载的轻功法门,脚步轻盈,宛如夜枭般在城市错综复杂的屋顶上飞掠。你刻意避开了所有繁华的街道和有卫兵巡逻的区域,专门挑选最阴暗、最偏僻的路径。
半个时辰后,你来到了城西一片乱葬岗的边缘。一座破败的院落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之中,院墙多有坍塌,黑漆漆的大门上,“义庄”两个字已经斑驳得几乎看不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棺木和若有若无的尸臭味,几只乌鸦落在枯死的槐树上,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
你对此毫不在意,轻轻一推,那扇朽坏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呻吟着向内打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你走了进去,反手将门虚掩。义庄内部比想象中要大,正堂里,一排排简陋的停尸板上,盖着十几张早已发黄的白布,的一层灰,上面散落着一些烧尽的纸钱灰烬。
月光惨白,透过破了洞的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让整个空间显得愈发森然可怖。
你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随意地在停尸板之间走动,最后目光落在正堂中央一具没有盖上盖子的空棺材上。你走过去,用手拂去棺材边缘的灰尘,然后毫不犹豫地盘腿坐了进去。
棺材板冰冷而坚硬,但这种被死亡气息包裹的感觉,反而让你那颗因被追杀而躁动的心,彻底地沉静了下来。
你闭上双眼,开始运转【天?九阴真-经】的心法。一股阴柔而精纯的内力,开始在你的奇经八脉中缓缓流淌,修复着你白天与人对峙时造成的细微内力损耗,同时将你的精气神,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夜,渐深。子时已至。
就在你物我两忘,神游太虚之际,你的耳朵微微一动。
你听到了。
在万籁俱寂之中,一声极其轻微的、瓦片被脚尖触碰的细响,从屋顶传来。那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若非你的听力早已远超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有人来了。
而且,是顶尖的高手。
你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依旧保持着入定的姿势。但你全身的肌肉,却在瞬间绷紧,丹田内的九阴内力,已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蓄势待发。
你等了大约十息的时间。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空气流动的声音。对方就像一个真正的鬼魂,融入了这片黑暗与死寂。
但你嘴角的冷笑,却越来越浓。
“这位姑娘,深夜到访,男女大防,你我共处一室,恐有流言蜚语啊。”
你闭着眼睛,声音平淡地开口。你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义庄之中,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随着你的话音落下,正堂最深处的阴影里,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是她。
龙蛇窟悬赏榜前,那个给你带来极致危险感的黑衣女人,魅影。
月光如霜,她隐在阴影里,黑色紧身夜行衣贴合身形,肩背线条利落,腰腹紧致得像蓄势的弓,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劲道。黑巾覆面,仅余双眼在月下亮得惊人——冷静,锐利,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