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上最后一盏汽灯被拧灭,只留下一缕即将燃尽的灯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手术结束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汗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老医生桑卡缓缓摘下沾满血污的口罩,露出一张被疲惫和汗水浸透的苍老脸庞。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深深地看着林夜,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帐篷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他……”林夜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桑卡医生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他靠在手术台上,用一种近乎虚脱的声音说道:“他活下来了。”
这四个字,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
帐篷里先是极致的安静,随即爆发出压抑而喜极而泣的抽噎声。几个年轻的护士互相拥抱着,泪流满面。
林夜紧绷的身体也在那一刻微微晃动了一下。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但是……”桑卡医生的话锋一转,让刚刚升起的希望又瞬间被揪紧。
“手术只是第一步。他身体里的弹片太多,内脏损伤太严重,失血量也远超极限。”
“我们能做的,只是把他从死神手里暂时抢了回来。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能不能挺过感染期,他的意志能不能战胜死亡……就看他自己了。”
林夜点了点头,他走到手术台边,看着脸色惨白如纸、胸膛上缠满绷带、却终于有了微弱起伏的狂熊,眼神复杂。
他知道,桑卡医生已经创造了奇迹。
然而,死神并未远去。
他走到帐篷门口,靠在支撑柱上,任由雨林湿冷的空气灌入滚烫的肺部。
“朋友,你的兄弟是个真正的勇士。”那个名叫班查的独腿男人挪了过来,将一个用竹筒装着、散发着清香的草药膏递给他,“擦一点吧,能止血。”
林夜看了一眼自己脸颊上被子弹划开的血痕,接了过来,道了声谢。
班查看着帐篷里那些或呻吟或昏睡的伤员,眼神黯淡下来。
“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卡伦的魔爪下逃出来的。有的是矿工,有的是农民,还有的……是像我一样,曾经也是他手下的兵,只是不愿再帮他作恶。”
他指着一个正在给伤员换药的年轻女孩:“那是桑卡医生的孙女,她的父母就是因为交不起保护费,被卡伦的人活活吊死在村口的大树上。”
他又指向角落里一个沉默地擦拭着步枪的男人:“他叫阿泰,是这片雨林最好的猎手。卡伦看上了他的猎场要强行征用,阿泰不肯,卡伦就放火烧了他的家,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一个又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血淋淋的悲剧。
林夜沉默地听着,他手中的草药膏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
“我们试过反抗。”班查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我们组织过好几次,但都没用。我们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凭着一腔热血冲上去,结果除了送死什么也改变不了。”
“卡伦的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而我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夹杂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寒风灌了进来。
之前那个去报信的少年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是中了一枪,脸上满是泪水和雨水。
“桑卡医生!顶不住了!阿帕队长……阿帕队长他……他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少年兵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绝望,“敌人……敌人已经冲过山脊了!最多十分钟,他们就要到这里了!”
轰!
这个消息,比刚才狂熊心跳停止还要让人绝望!
营地里残存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帐篷外响起了哭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桑卡医生脸色惨白,他冲出帐篷大声呵斥着试图维持秩序,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绝望的浪潮里。
这里不是军队,只是一群被逼到绝路、刚刚燃起一丝反抗火苗的普通人。
面对正规军的围剿,他们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跑。
林夜缓缓地直起身。
他没有出去,只是静静地听着外面的混乱,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与他无关。
他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在昏迷中与死神搏斗的狂熊,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帐篷。
他站在帐篷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
他看到了班查正用单腿和双手绝望地在泥地里爬行,试图逃离这个死亡之地。
他看到了那个发誓要为家人报仇的猎手阿泰,此刻正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看到了无数双被恐惧和绝望占据的眼睛。
他缓缓地抬起手,从腰间拔出了那把p226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