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间隙,他观察着这片小小的防线。真是个大杂烩:戴着德式钢盔的教导总队士兵、穿着灰蓝色旧军装的西北军、戴着圆筒帽的川军、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百姓衣服、拿着老套筒的民兵。
语言南腔北调,指挥靠吼,配合却异常默契。有人扔手榴弹,有人拼刺刀,有人负责抢救伤员。牺牲了,旁边的人立刻补上位。没有人退缩,只有血红的眼睛和疯狂的呐喊。
这就是内城,这就是熔炉!王铁柱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不再是孤狼,他是这钢铁熔炉的一份子!
与此同时,整个南京内城的战斗已进入最残酷的巷战阶段。
日军凭借绝对的火力优势,逐步向内城核心压缩。城墙多处失守,战斗蔓延到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守军化整为零,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与日军展开逐屋逐巷的争夺。
在中华门附近的一条狭窄街道上,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刚刚结束。一个班的川军士兵,与突入的日军小队拼光了刺刀,最后拉响了集束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残肢和破碎的兵器铺满了青石板路。
在夫子庙一带,依托高大的牌坊和庙宇建筑,一部中央军和广西军混合部队,用机枪和手榴弹死死卡住了路口,击退了日军坦克引导的三次冲锋。日军的坦克最终被燃烧瓶和集束手榴弹摧毁,燃烧的残骸堵住了通道。
在靠近原政府旧址的区域,战斗尤为激烈。日军调来了火焰喷射器,守军则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煤油桶,整条街道化为火海,双方士兵在烈焰中相互射击、搏杀,景象如同地狱。
兵员构成极其复杂。一位原西北军的老营长,挥舞着大刀,身先士卒,高呼着“为国尽忠!”战死在小巷中。几个刚从军校毕业的见习排长,带着一群学生兵,用生命迟滞了日军装甲车的推进。甚至有一些被俘后经过教育、主动要求参战的伪军士兵,也在这场保卫战中打得异常英勇,用行动洗刷耻辱。
后勤补给几乎断绝。弹药靠缴获,粮食靠搜刮废墟。伤员缺医少药,很多重伤员在痛苦中死去。但没有崩溃,只有死战。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身后已无路可退。每一寸土地的丢失,都意味着更多的同胞遭殃。
王铁柱所在的缺口防线,又打退了日军两次连级规模的进攻。他的歪把子机枪枪管都打红了,李二牛的手被烫起了泡。周营副左臂中弹,简单包扎后继续指挥。张排副和几个兄弟在反冲锋时牺牲了。
黄昏时分,日军进攻暂歇。阵地上暂时恢复了死寂,只有伤员的呻吟和远处零星的枪声。活下来的人,麻木地清理武器,加固工事,从尸体上搜集弹药和食物。
王铁柱靠在沙袋上,疲惫欲死,伤口疼得麻木。李二牛递给他半块从鬼子尸体上找到的压缩干粮。
“柱哥,你说…咱们能守住吗?”李二牛声音低沉,带着迷茫。
王铁柱看着夕阳下残破的城市轮廓,看着身边这些来自天南海北、却同样满身血污的弟兄,想起了紫金山,想起了外城废墟。
他咬了一口干硬如石的干粮,缓缓说:“守不住,也得守。多守一天,后面的老百姓就能多跑远一点。多杀一个鬼子,就是赚一个。”
他顿了顿,看着李二牛:“就像咱们排副说的,死了也光荣。”
李二牛沉默了,用力点了点头。
夜色降临,气温骤降。周营副拖着伤臂过来巡视,给每个人鼓劲:“弟兄们,再坚持!援军…也许就在路上了!就算没有,咱们也要让鬼子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惹的!”
王铁柱握紧了冰冷的机枪手柄。他知道,明天,战斗会更加残酷。但他心中已无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和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
他从一个只想报仇的散兵,变成了这座不屈之城的一块砖,深深嵌在了这最后的防线上。南京的血,还在流,但抵抗的火焰,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