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台,是那台老旧的手扶机大改版——笨重的旧引擎被换下,加装了隔音和防护,底盘被加固,最令人瞩目的是它的轮子:用厚实的旧皮带包裹着榆木切削再套上厚橡胶层叠制作的超宽、低压轮子,简直像给马穿上了一双特大号的超级软底靴子。原本简陋的支架也加装了新的悬挂,让它行驶时不再那么颠簸跳跃。
艾蕾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但笑容却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明亮,甚至带着一丝调皮:“同志们!走!带这两个新‘舞伴’去拜见我们的葡萄藤评委!”
朝阳温柔地洒满罗讷河谷的斜坡。金色的麦田边缘,是那片翠绿的、承载着希望的葡萄园。所有技术人员、合作社干部、闻讯而来的农民,包括拄着锄头站在地头的帕潘大叔,都屏住了呼吸。
皮埃尔亲自登上那台“瘦蜗牛”。沃克则护在艾蕾身侧,靠近观察。皮埃尔小心翼翼地踩下踏板。那只“钢铁蜗牛”几乎没有噪音,缓缓驶入两排葡萄藤之间,狭窄的车身与茂盛的藤蔓叶片仅差毫厘!
它在行间平稳前进,灵活得超出想象。经过一个精心培土的藤根时,皮埃尔尝试最急的转向。“瘦蜗牛”前轮几乎原地打转,狭长的车身如同灵蛇摆尾,平滑地绕过根系,几乎没碰到一片叶子!一片惊叹声在田埂上响起。
艾蕾激动地抓紧沃克的胳膊:“看!它在跳舞!旋转!”沃克眼里也闪着光,轻轻点头。
轮到“大脚板老马”(由一位紧张但兴奋的年轻农民驾驶)出场。
它沉稳得多,超宽的软底轮像吸盘一样稳稳抓住有点斜坡的土地,几乎没有打滑。经过几天前被履带压烂的角落时,它在松软土壤上的表现让老农们频频点头。虽然不及“瘦蜗牛”灵活,但其稳健、安静和低成本的优势一目了然。
“今天上午的作业任务,”艾蕾环视人群,用清亮却坚定的声音宣布,“全面测试除草和中耕!先用‘大脚板’在大块稳定区域,再用‘瘦蜗牛’钻那些难搞的小旮旯和陡坡!技术组全程跟踪数据!老铁匠师傅麻烦待命,可能随时有焊接点要加固!木匠师傅看轮子!记下所有碰到的藤蔓枝叶情况!一滴油一片叶子都要记清楚!”
太阳升高,真正的工作开始了。两台“怪咖”如同初次登台却配合默契的演员,“大脚板”稳扎稳打,高效率地犁开杂草、松翻行间土壤;“瘦蜗牛”则如同技艺精妙的芭蕾独舞者,在藤蔓的迷宫中闪转腾挪,清理着那些以前只能依靠人力和锄头的边角死角。
引擎不再是破坏者,而是和谐乐章里的低音部。葡萄藤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这场没有伤到分毫的“新农舞”鼓掌。
帕潘大叔不再依靠锄头站着,他坐在沃克递过来的马扎上,眼神复杂地追随着“瘦蜗牛”灵巧的身影。
他浑浊的眼睛里,有怀疑被冲刷后的震惊,有传统被打破的不安,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动和希望的光芒。
当“瘦蜗牛”完美地绕过他最得意的一株用了几代心血培育的老藤后,老人的嘴角,终于向上弯起一个真正的、释然的弧度。他喃喃地对自己说:“…跳得…还不赖…”
艾蕾顶着日头,在田埂上来回奔走(当然是在沃克亦步亦趋的守护下),指挥、观察、记录,汗水湿透了她的工装衬衣前襟,脸颊被晒得更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仿佛能点燃整个里昂的天空。
这不再是波尔多的“钢铁重装冲锋”,而是一场需要极致耐心、智慧、尊重与微小创意的“精准农业之舞”。这场由葡萄藤担任主评委的“新农舞”,正在法兰西公社最精细的农业战场上,伴随着柴油的轻鸣、沙沙的叶片摩擦和艾蕾清脆的指挥声,成功地拉开了序幕。
革命的种子,在尊重传统与拥抱创新的土壤里,找到了新的萌芽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