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人到嫔,那是一道天堑!后宫多少女人熬白了头都迈不过去,他妹妹……他那个远在苏州时还总爱跟他抢点心的妹妹,就这么成了主位娘娘?
他再也绷不住了,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皇上天恩!皇上天恩浩荡!”
他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眼泪混着鼻涕淌了满脸,也顾不上去擦,只知道把额头往金砖上磕,砰砰作响,好像不这样,这天大的喜事就会飞走一样。
“臣……臣与阖家上下,定为皇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行了。”皇帝看着他这副样子,竟真的笑出了声,“朕要的是你的忠心,不是你的脑袋。”
他走下御阶,亲自将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汉子扶了起来。
“回去告诉你母亲和慧嫔,安心。”
皇帝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有朕在,孙家倒不了。”
“去吧。”
孙株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晕晕乎乎地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一个激灵,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真他娘的疼!
不是做梦!
妹妹成慧嫔娘娘了!额娘是二品诰命夫人了!
他站在殿外,咧开嘴,想笑,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烫得脸颊生疼。
而殿内,皇帝脸上的笑意早已无声无息地收敛。
他踱回案前,指尖重新落在那份来自西北的奏折上,轻轻拂过年羹尧那龙飞凤舞的签名。
“慧嫔……”
他低声念着这个新的封号,眼神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这把来自江南的刀,确实聪慧。
就是不知,她能不能一直这么“聪慧”下去。
*
小沛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春熙殿,跑得太急,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个跟头,脸上是混杂着狂喜和激动的红晕。
“主子!夫人!大喜!天大的喜事啊!”
殿内的孙母正扶着孙妙青的手,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屋里慢慢踱步,闻言心头一跳,险些站不稳。
春桃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嗔怪道:“什么事这么咋咋呼呼的?惊着主子和老夫人了!”
小沛子顾不上喘匀气,话都说不利索,干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得整个殿宇都嗡嗡作响。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皇上口谕,晋妙贵人为慧嫔!赐号‘慧’!”
“另晋老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孙母的手猛地一颤,一把抓紧了女儿的胳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二品……
诰命夫人?
那是她这辈子连在梦里都不敢奢望的荣光!
下一刻,春桃和春喜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领着满屋子的宫人齐刷刷跪了一地,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恭喜慧嫔娘娘!贺喜慧嫔娘娘!”
“恭喜老夫人!”
山呼海啸般的贺喜声,终于将孙母震得回过神来,眼泪“唰”地就下来了,紧紧拉着孙妙青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青儿,青儿你听见了没?嫔位……是主位娘娘了!慧嫔!”
孙妙青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地扶住自己情绪激动的母亲,声音沉稳而清晰,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额娘,女儿听见了。”
“皇上天恩,咱们得先谢恩。”
她说着,转身对着养心殿的方向,郑重地敛衽一福,随即才扬声道:“阖宫上下,一体赏三个月月银!小沛子机灵,另赏二十两!”
“谢慧嫔娘娘恩典!”
殿内又是一片欢腾,喜气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安陵容闻讯赶来时,春熙殿里还洋溢着散不去的喜悦。
她一进门,就真心实意地福身道贺:“恭喜姐姐荣晋嫔位,贺喜姐姐!”
孙妙青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低声道:“快坐,往后我们姐妹的日子,只会更好过。”
安陵容重重点头,眼中的艳羡和依赖几乎要溢出来。
是啊。
姐姐成了主位娘娘,她在这宫里,也终于有了一棵可以真正依靠的大树。
待到人潮散去,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孙母才拉着女儿的手,压低了声音,带着后怕悄声问:“你哥哥他……在皇上面前,没闯祸吧?”
“额娘放心。”
孙妙青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弧度。
“哥哥的‘憨’,正是皇上如今最需要的。”
她看着母亲依旧担忧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地解释道:“皇上赐我的这个‘慧’字,不是夸我,是夸我们孙家‘慧’眼识珠,懂得分寸,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这封号,就是皇上给咱们家的定心丸。”
孙母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眼中的惶恐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骄傲与欣慰。
***
景仁宫内,檀香袅袅。
皇后正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字帖,笔锋沉稳,心绪平和。
剪秋从殿外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压低了声音:“娘娘。”
皇后“嗯”了一声,并未停笔,只淡淡问道:“何事惊慌?”
剪秋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娘娘,方才养心殿传出话来,妙贵人……晋位了。”
皇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晋了嫔位,赐号‘慧’。”
剪秋又补充道,“而且,她母亲孙氏,也晋了二品诰命夫人。”
“啪嗒。”
一滴浓墨从笔尖落下,污了那张上好的宣纸,毁了一个即将写成的“静”字。
皇后缓缓放下笔,看着那团墨迹,眼神幽深得像是结了冰。
“慧嫔……”
她轻轻念着这个封号,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好一个‘慧’字。”
剪秋愤愤不平地道:“可不是嘛!”
“这才几个月,就从贵人升到了嫔位!”
“这宫里头,哪有这样的恩宠?”
“她不过是仗着肚子里的那块肉罢了!”
“肚子?”
皇后冷哼一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若单单只是一个肚子,皇上最多赏些金银布匹,断不至于抬举她到这个地步。”
她抬眼看向剪秋,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清明:“她那个从苏州来的哥哥,想必是给皇上送了份大礼。”
“一个二品诰命,一个‘慧’字封号。”
“皇上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孙家,是他如今要用的刀。”
剪秋心中一凛:“那……娘娘,咱们岂不是……”
“急什么。”
皇后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听不出喜怒,“年家那棵大树还没彻底倒呢,皇上不过是提前扶植一棵新的树苗罢了。”
她站起身,重新走到书案前,将那张被墨点污了的字帖团了起来,扔进纸篓。
“只是本宫没想到,这孙妙青的手段,竟比本宫预想的还要高明几分。”
“她这一胎,怀得可真是时候。”
皇后的声音渐冷,“既帮皇上递了刀子,又给自己挣了个主位。”
“这后宫里,又要多一个不安分的人了。”
***
翊坤宫里,那点刚刚回暖的融融春意,被一道圣旨彻底打入了冰窟。
“哐啷——”
一只成窑的五彩酒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颂芝和满殿的宫人吓得齐刷刷跪了一地,头埋得死死的,生怕被那飞溅的怒火燎到。
“慧嫔?”
华妃站在殿中,一身华服,珠翠环绕,可那张美艳的脸却扭曲得有些骇人。
“她也配?!”
“皇上这是在打本宫的脸!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打我年家的脸!”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个“慧”字,像一根烧红的铁烙,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什么聪慧解语,什么为君分忧!
不过是那个贱人仗着肚子,在皇上面前装乖卖巧,用软刀子捅了她,皇上还给她递了柄镶金嵌玉的刀鞘!
“去!把曹贵人给本宫叫来!”
曹贵人来得很快,一进殿就感受到了这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她敛衽行礼,眼观鼻,鼻观心。
“娘娘万安。”
“安?”华妃冷笑一声,转身坐回榻上,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孙妙青那个贱人都爬到本宫头上了,本宫还怎么安?”
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在小几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春熙殿那个贱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孽种,都给本宫消失!”
这话说得又急又狠,殿内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曹贵人眼皮一跳,上前一步,低声道:“娘娘,使不得。”
“使不得?”华妃猛地抬眼,凤眸里满是戾气。
曹贵人硬着头皮继续道:“慧嫔如今是主位,她母亲又刚得了二品诰命。这节骨眼上,皇上的眼睛正盯着呢。咱们若是有半点异动,那才是正中了他人的下怀。”
“那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就这么看着她生下皇子,看着她一步步坐大?”
“自然不是。”曹贵人压低了声音,凑得更近了些,“娘娘,为今之计,只有等。”
“等?”华妃的嗓音拔高,满是讥讽。
“是,等。”曹贵人神色不变,“春熙殿如今固若金汤,那位孙夫人,就是从苏州府里出来的老狐狸,精明得很。咱们送进去的吃食、用具,到了她手里,怕是连耗子都毒不死一只。针尖大的差错,都别想有。”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可越是这样密不透风,里头的人,就越容易大意。”
“女子怀胎,本就是九死一生。月份越大,变数越多。”
华妃眯起眼,终于听进去了几分。
曹贵人见状,继续分析:“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好好‘关心’慧嫔的身子。隔三差五地赏些补品,派人去嘘寒问暖,做出六宫和睦的样子来。如此,皇上看着高兴,皇后娘娘也说不出什么。”
“可若她自己不争气,或是她身边的人出了纰漏,那……”
曹贵人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意思,华妃全懂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她比谁都清楚。
华妃的怒火终于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毒的冷静。
她看着自己修长艳丽的指甲,缓缓道:“你说的对。”
“本宫是这后宫风头最盛的妃子,自然要有容人的雅量。”
她抬起头,唇边勾起一抹华丽而残忍的笑。
“去,从本宫的私库里,挑那支最粗壮的百年老山参,再配上血燕,给慧嫔妹妹送去。”
“就说,是本宫贺她晋封之喜,祝她……早日为皇上诞下健康的龙子。”
最后几个字,她咬得极重,听得曹贵人心里都打了个突。
娘娘这是要捧杀。
捧得越高,将来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疼,越惨。
***
碎玉轩内,暖炉烧得恰到好处,驱散了冬日第一丝寒气。
甄嬛正临窗坐着,手里拈着一枚银针,在一方素色帕子上绣着几杆翠竹。流珠在一旁为她轻轻捶着肩,浣碧则低头剪着烛花。
殿内一派岁月静好,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小主!小主!”
流珠快步迎上去,一把拉住跑得脸颊通红的佩儿,压低声音嗔道:“嚷什么!惊着小主了。”
佩儿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眼睛却亮得惊人,指着春熙殿的方向,话都说不连贯了:“不是……是……是春熙殿那位……封、封嫔了!”
甄嬛拈着针的手,停在半空。
浣碧剪烛花的动作也顿住了,猛地抬起头。
“仔细说。”甄嬛放下针线,端起茶盏,只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浮叶,面上瞧不出什么波澜。
佩儿终于喘匀了气,一口气说道:“方才养心殿传了旨,晋妙贵人为慧嫔,赐号‘慧’!还晋了她母亲为二品诰命夫人!这会儿各宫都传遍了,听说皇后娘娘宫里都赏了东西过去!”
“慧嫔……”甄嬛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字,眼睫微微垂下。
一个“慧”字,可比什么“丽”之类的字眼,重得多了。
这是皇上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六宫,孙家此举,甚合君心。
“真真是好大的恩宠,”浣碧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有股子压不住的酸意,“这才多久,就从贵人到一宫主位了。说到底,还不就是凭着肚子和娘家哥哥。”
“住口。”甄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声音不重,却让浣碧立刻白了脸,低下头去。
甄嬛没再理她,心里却已然明镜似的。
那日听安妹妹说起翊坤宫的事,她便猜到,孙妙青此举绝非一时冲动。
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她那个苏州织造的哥哥,定是给皇上送去了一份天大的“礼”。一份能让皇上冒着惹恼年家的风险,也要当众嘉奖的“礼”。
一份礼,一个孩子。
孙妙青这一步,走得又稳又准。
甄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皇上待她,是不同的。
他会陪她下棋,会与她论诗,会在深夜里握着她的手,说只有她才懂他。那份情意,是六宫粉黛都求不来的。
可……
孩子,才是这宫里最实在的依靠。
就像华妃,即便跋扈至此,皇上也总念着她曾失去的那个孩子,多了几分容忍。
如今孙妙青有了孩子,便有了底气,有了皇上亲赐的封号,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地位。
“小主,”流珠看她半晌不语,有些担忧地凑上前,“您别多想,那慧嫔不过是运气好罢了。皇上心里最疼的,还是您。”
甄嬛回过神,对上流珠关切的眼,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没多想。”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翊坤宫的方向。
此刻,那座宫殿想必是风雪交加吧。
华妃的怒火,怕是能把宫墙都烧出个窟窿来。
这倒是件好事。
甄嬛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窗格。
“流珠,去把库里那盒顶好的雪顶含翠拿出来。”
“小主是要?”
“备一份礼,送到春熙殿去。”甄嬛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贺慧嫔娘娘晋封之喜。”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
“再把我亲手绣的那方竹林七贤的帕子,一并送去。”
那帕子是她闲来无事所绣,本打算留着自己用的。
竹有节,贤有德。
送给这位新晋的“慧”嫔,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
这后宫,终究是女人的战场。
孙妙青有她的刀,她甄嬛,也该有自己的了。
孩子……她和四郎的孩子,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