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烛芯爆出最后一点火星时,李昭指尖的《辽史》卷页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闭目凝神,喉间忽有热流上涌——那是自重生以来便有的奇异感应,每当天下大势将变,心口便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直连向星幕深处。
幽州......他睁开眼,眼底映着窗外倒悬的银河,气运大乱。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环佩轻响。
苏慕烟掀帘而入时,鬓边珠钗还沾着夜露,显然是得了内官急报便从情报司直赶过来。
她扫了眼案头摊开的契丹密信,又看李昭微蹙的眉峰,轻声道:陛下可是感应到了?
郭崇韬已死。李昭指节叩了叩案上那本《旧五代史》,书页恰好停在郭崇韬被诛的记载处,李存勖自毁长城。
殿门被急风撞开,小黄门跌跌撞撞跪进来,额角沾着雪粒:陛下!
太原急报——他抖着手捧上染了泥渍的木匣,封泥上还带着未干的血,郭崇韬被景进构陷,昨夜子时已遭诛杀!
苏慕烟倒抽一口冷气,指尖攥紧了袖口的金线绣纹。
裴仲堪不知何时立在殿侧,青衫下摆还滴着廊下积雪融化的水:景进那阉竖素与郭公不和,李存勖刚愎自用......他顿了顿,看向李昭,陛下早料到此局,可群臣未必信。
李昭伸手接住小黄门递来的急报,竹片上的血字还带着腥气。
前世讲课时总说郭崇韬之死是后唐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此刻摸着这带着体温的血书,他突然想起当年学生问老师,史书里的字是不是都凉透了——原来不是,史书里的血,至今还烫得人掌心发疼。
传旨,明日早朝。他将急报按在案上,指腹碾过血字,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太极殿的晨钟撞响第八下时,王彦章的铠甲已经在丹墀下撞出清脆的回响。
这位原后梁猛将扶着剑柄出列,甲叶摩擦声盖过了朝臣私语:陛下!
南方渤海叛军尚在濠州拉锯,北方契丹二十万骑陈兵榆关,此时若北伐幽州......他粗粝的手指划过腰间横刀,国库粮草刚够支撑两月,臣恐......
王将军可知郭崇韬为何而死?高行周甩着披风越众而出,腰间虎符撞在玉阶上,李存勖猜忌功臣,幽州诸将人人自危!
此时不趁乱取幽州,待李存勖杀红了眼,把幽州军权交给李嗣源——他猛地握拳砸向朝笏,那可是比郭崇韬更难对付的主!
殿内嗡鸣骤起。
有人附和高行周机不可失,有人跟着王彦章喊稳扎稳打,连向来中立的户部侍郎都抹着汗道:陛下,今岁淮南蝗灾,三十万石赈灾粮还没凑齐......
李昭倚着龙椅,目光扫过殿内攒动的人头。
前世读《资治通鉴》总笑这些大臣首鼠两端,此刻看着王彦章鬓角的白发、高行周眼底的灼光,突然明白——他们不是贪生怕死,是各自守着不同的。
退朝。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殿柱上。
满殿朝臣瞬间噤声。
苏慕烟站在帘后,看见李昭指节泛白地抠着龙纹扶手——这是他动怒前的习惯。
三日后,寿春祭天。李昭起身时,衮服上的日月纹扫过丹墀,朕要让天下人看看,何为天命。
寿春祭坛的积雪在正午时分开始融化,水顺着汉白玉栏杆滴下,敲出清脆的响。
李昭踩着三十六级台阶往上走,玉圭上的谷纹刺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