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打在观星台的铜壶滴漏上,发出细碎的响。
李延嗣的手指在星图上划出深痕,砚台里的墨汁结了薄冰,他哈了口气,笔尖才重新洇开。
子时三刻,太白星突然刺破阴云,亮得连北斗都失了颜色——这异象他在《开元占经》里见过,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可落在此刻的幽州战场,该是另一种解法。
王爷!李延嗣的皮靴碾过积雪,撞开王府偏厅的门时,发冠都歪了。
他怀里的星图卷角沾着朱砂,那是方才在观星台急着抄录星轨时蹭上的。
李昭正对着沙盘,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听见动静抬眼:延嗣,喘匀了气再说。
子时太白经天!李延嗣把星图拍在案上,冻得发红的指尖点着星图中央最亮的那颗,臣对照《乙巳占》,此象主兵丧并起,结合辽军连溃三日的情形......他喉结动了动,耶律阿保机今夜必突围。
李昭的指节在沙盘边缘顿住。
前世文献里,契丹第一次大规模南侵便折戟幽州,可具体细节模糊如雾。
此刻星图上的太白亮得刺目,他想起昨夜高行周送来的情报——辽军粮草仅够三日,战马倒毙过半,二字正合逻辑。
可能的路线?他抓起案上的幽州地形图,与星图重叠。
李延嗣立刻凑过来,指尖沿着太行山脉划:西北是悬崖,东南有我军驻防,唯有西面山谷——他在地图上点出一道细缝,地势隐蔽,直通草原,且......他压低声音,昨夜臣观测,太白正是从西南方升起,主逃亡方向在西。
李昭的瞳孔微缩。
这山谷他前世在《五代地理考》里见过,后世称狼牙关,因两侧山壁如狼嘴得名。
辽军若走此处,必以为是天赐生路,却不知——他指尖重重按在山谷中段,传令高行周,带三千轻骑埋伏于此,多备火油、滚木。
末将领命!李延嗣转身要走,又被李昭叫住。带两坛热酒。李昭解下自己的狐裘扔过去,观星台风大,别冻坏了眼睛。
李延嗣的脚步顿了顿,抱着狐裘的手紧了紧。
他出了偏厅,雪光里回头望,见那盏烛火仍在窗纸上晃动,像极了三年前寿州城头,那个说星象是刀,人心才是鞘的年轻观星师。
辽军营地的篝火早熄了。
耶律阿保机裹着半片破损的狼皮,看着最后几匹战马啃食雪下的枯草。
儿子耶律倍跪坐在他对面,银枪上的红缨结了冰,像一丛凝固的血。父汗,耶律倍的声音哑得像砂纸,辎重车走不动了,再拖下去,连精锐都要折在雪地里。
阿保机的指节抵着眉心。
那些辎重里有从草原带来的二十车盐巴,五十箱铁箭,还有他给述律平的珊瑚簪——可此刻,它们比脚下的积雪更重。烧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碎冰,只留三日干粮,战马每匹驮两人。
耶律倍猛地抬头。
篝火余烬映着他脸上的冻伤,那是昨日突围时被流矢擦过的。父汗!
盐巴......
盐巴能换命吗?阿保机抓起身边的铁箭,箭头在雪地上划出深沟,李昭的骑兵追得比狼还紧,再不走,我们都要变成雪下的枯骨。他望着东北方——那里曾是他们南下时的方向,此刻却只剩一片白茫,传令下去,丑时三刻拔营,走西面山谷。
耶律倍的银枪在雪地上敲出闷响。
他知道父汗说的是对的,可当他看着士兵们将盐箱推进火里,听着珊瑚簪在火中碎裂的轻响,喉间还是泛起腥甜。
有人哭了,是个刚满十六的小卒,他抱着半袋小米不肯松手,被伍长抽了一鞭:留着命,回草原再种!
风雪在丑时末突然转急。
高行周缩在山壁后的草堆里,哈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