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捏着那张越州纸的指尖微微发暖,墨迹里还带着交趾的湿热。
帐外更漏的水声被岭南的风揉碎,他望着烛火在吴权潦草的字上跳动,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像猎人听见猎物踩断了枯枝。
吴刺史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他将信纸递给立在身侧的郭知谦,目光扫过案头堆成小山的军报,刘龑许他静海军节度使,倒比去年多了个的虚衔。
郭知谦接过信纸时,指腹触到纸张边缘的毛糙,那是密探翻越大瑶山时被荆棘刮的。
他垂眸扫过信文,忽然抬眼:王爷是说,吴权在等咱们的价码?
不是价码。李昭屈指叩了叩案上的岭南舆图,广州城的红签在烛火下泛着血光,是底气。他抽出玄铁剑在舆图上划出一道线,从交州到广州的海岸线被剑锋压出褶皱,刘龑能给他的,不过是将倾大厦的残砖;咱们能给他的,是新朝的柱石。
帐外忽有夜枭掠过,啼声像块碎瓷扎进夜色。
郭知谦的手指在袖中蜷起,喉结动了动:属下愿乔装商贾,秘密前往交趾。他声音里带着沙砾摩擦的粗粝,吴权虽表面归顺南汉,可交州与广州隔着大海,他早想挣脱刘龑的缰绳。
属下用三日时间摸清他的私兵数目、盐铁商路,再...说动他。
李昭抬眼时,烛火在他眼底溅起星子。
他望着郭知谦眼角未褪的青黑——那是前日查探番禺粮道时被流矢擦的——忽然伸手从腰间解下枚青铜印绶。
印纽是盘曲的螭龙,印面淮南节度副使六个字被摩挲得发亮:带着这个。
若吴权问起,便说本王许他静海军节度使的头衔,永镇交州;若他要军资,可取我淮南盐场的三成利;若他要名份...他的声音沉下来,待新朝立,交州可列外藩,不纳粮,不征兵。
郭知谦接过印绶时,掌心的温度几乎要将青铜焐化。
他单膝跪地,额头触到李昭的靴面:属下必带吴权的降书回来。
李昪。李昭突然提高声音。
帐外传来甲胄相撞的脆响,水军主帅掀帘而入,腰间的鱼符还在晃。末将在。
拨一艘快帆船,配十名熟悉北部湾的水手。李昭指了指帅案上的海图,走琼州海峡,避开刘龑的水师哨点。
若遇敌船拦截——他的目光扫过李昪腰间的鱼肠剑,假称运盐的海商,必要时...沉船。
李昪的手指在剑柄上一紧,掌心沁出的汗洇湿了剑穗的红绸:末将亲自带人检修船帆。
今夜子时涨潮,定能让郭先生在五日后抵龙编。
五日后的深夜,龙编城的护城河泛着墨色。
郭知谦裹着靛青商服蹲在船尾,望着岸上灯笼的光晕像碎银般洒在青石板路。
水手阿七用船篙轻点码头,压低声音:先生,前面第三个朱漆门就是吴府。
郭知谦摸了摸怀里的印绶,喉咙突然发紧。
他记得李昭说过,吴权的正妻是前静海军节度使的侄女,最恨刘龑当年屠了她半个家族——这是他今夜的筹码。
吴府后园的竹影里,郭知谦听见丝竹声从正厅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