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的夜比往常更沉。
李昪站在楼船甲板上,指尖掠过船舷凝结的薄霜。
身后三十艘火船静伏如兽,船身裹着浸满火油的棉毡,船头绑着成捆的松脂——这些细节他昨日已检查过七遍,但此刻仍要再摸一遍,仿佛能摸出前世史书里那句“乾宁三年冬,湘江夜火焚楚舰百艘”的温度。
“报——东南风转急!”了望手的呼喊撞碎江雾。
李昪的瞳孔骤然收缩,转身时腰间鱼符撞在甲片上,发出清脆的响。
这风来得太巧,像极了昨夜主公在七星台说的“夜枭啼时风自东来”。
他抓起腰间令旗猛挥三下,三十艘火船的船尾同时落下长篙,借着风力缓缓脱离主舰队。
“点火!”李昪的吼声响彻江面。
二十名水兵同时甩出火把,棉毡腾地窜起一人多高的火焰,火油顺着船缝滋滋作响。
三十道火龙顺着东南风直扑下游——那里,楚军的百艘楼船正锚在浅滩,桅杆上的“楚”字旗被风吹得猎猎翻卷,守夜的哨兵还在舱里围着火盆打盹。
潭州水军大寨。
许德勋刚解下甲胄,脚还没伸进炭盆,舱外突然炸开惊呼:“火!江中火!”他抄起佩刀冲出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三十艘火船裹着赤焰,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撞进船阵。
最前排的楼船刚要起锚,火舌已顺着帆索爬上桅杆,“轰”的一声,整艘船成了移动的火山。
“放撞角!快放撞角!”许德勋的声音破了音。
他的甲胄还没系紧,护心镜歪在腰间,跟着他狂奔的脚步哐当作响。
但楚军的船阵本是为防御上游来敌所设,此刻火船从上游顺流而下,撞角根本来不及转向。
一艘火船直接撞进中军旗舰的船腹,棉毡撕裂的瞬间,火油如暴雨般泼向楚军士兵,惨叫声混着木料炸裂声,在江面上炸成一片。
“砍缆绳!弃船!”许德勋挥刀砍断最近的船缆,飞溅的火星落在他鬓角,烧得白发卷曲。
可溃兵早乱作一团,有人抱着木盆往江里跳,有人举着水桶往火里泼——但火油遇水反而烧得更凶,几个士兵刚扑上去,身上的棉甲就着了火,在甲板上滚成一个个火球。
李昪站在主舰了望台,看着火光照亮半片天空。
他摸出怀中的铜哨,短促地吹了三声。
早已埋伏在两岸的弩手同时起身,上千支火箭划破夜空,精准地扎进未被引燃的楚军船帆。
“烧吧,烧尽这前世的因果。”他喃喃自语,眼前闪过史书中“楚军主力尽丧于湘江”的记载——今日之后,马殷再无能力染指江西。
江陵城头。
高季兴的狐皮大氅被夜风吹得鼓胀如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