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马库拉格之耀』的舰桥上，那条连接着现实与永恒的灵能信道，无声地断裂了。
罗伯特·基里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只有动力甲的关节处，偶尔传来细微的伺服器运作声。周围的舰员和军官们大气不敢出，他们能感受到摄政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
数个小时过去了。
基里曼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没有命令舰队返航泰拉，也没有命令舰队前往任何战区。他就只是站着，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对峙。
脑海中，那场对话的每一个字句都在反复回响。
『因为我错了，罗伯特。』
『我，犯下了傲慢之罪。』
这些话语，比任何一场战役的失败都更让他感到动摇。失败可以被纠正，战略可以被调整，但如果帝国的根基，那个被尊为神明的父亲，亲口承认他犯下了导致一切悲剧的错误……那么，一万年来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瓦罗·提古里乌斯。”
基里曼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极限战士的首席智库长官，提古里乌斯，从阴影中走出。他一直等在那里。
“摄政王大人。”
“我需要你，动用你和你的智库馆所有的力量，为我调阅一份档案。”基里曼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提古里乌斯身上，“不是帝国的官方圣典，不是那些经过国教和高领主议会润色的宣传品。我需要最原始的记录，荷鲁斯之乱前，大远征时期，我父亲与我们……与所有原体，每一次互动的原始影像、音频、以及灵能回响记录。”
提古里乌斯的面甲下，眉头紧锁。
“大人，您所要求的，是最高等级的机密。大部分都存放在泰拉的禁军档案库，或是早已被马卡多的印记封存。强行调阅，会触发无数警报，甚至……”
“甚至会被视为对王座的亵渎，对吗？”基里曼打断了他，“我不在乎。我需要真相，提古里乌斯。我需要一个支点，来判断我刚刚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神圣的启示，还是恶魔的低语。”
“我明白了。”提古里乌斯躬身，“但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寻找的……是什么？是一个名字？一个事件？还是某种特定的行为模式？”
基里曼沉默了片刻。
“寻找……『人性』。”他缓缓说道，“寻找我父亲，在成为一个冰冷的符号之前，所展现出的，任何一丝属于凡人的痕迹。错误，犹豫，反思，甚至是……温情。去吧，用尽一切手段，把它们找出来。”
“遵命，我的大人。”提古里乌斯退回阴影之中，立刻开始执行这项足以颠覆帝国的任务。
基里曼再次望向星图，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虚空，回到了那冰冷的黄金王座之上。
父亲，你究竟是谁？
或者说，现在的你，究竟是什么？
---
恐惧之眼。
这里是现实宇宙的溃烂伤口，是物理法则失效的疯狂国度。
在一颗由纯粹的钢铁、黄铜和凝固的仇恨构成的星球上，一座宏伟的要塞刺破了流淌着鲜血的天空。这里是美杜萨，一个被扭曲、被重塑的噩梦。
要塞的最高处，佩图拉博正站在一座巨大的全息星图前。他早已不是人类，升魔后的身躯与无数混沌引擎和战争机器融合，变成了一个行走的神性造物，一个战争的化身。
星图上，代表着『马库拉格之耀』的光点，正在一个偏远的星域，静止不动。
“他停下了。”佩图拉博的声音，是金属摩擦与亚空间杂音的混合体，冰冷而精准，“罗伯特·基里曼，我那永远正确的兄弟，他犹豫了。”
一个身披钢铁勇士战甲的恶魔引擎，从他身后沉重的阴影中浮现。它的光学镜头闪烁着红光。
“主人，您散播的那个名字……『许欣』，已经通过亚空间的裂隙，送到了每一个兄弟的耳中。安格隆在怒吼，莫塔里安在诅咒，福格瑞姆在嘲笑，只有马格努斯……沉默了。”
“沉默是意料之中的。”佩图拉博没有回头，“马格努斯总以为自己能看透一切，但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谜题。这会让他痛苦，很好。”
“但是，主人，”恶魔引擎继续问道，“我们为何要将这个名字告诉所有人？这难道不应该是我们用来对付基里曼的秘密武器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一份伪造的报告，送给帝国审判庭的那些蠢货？”
佩图拉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轻蔑与愉悦的表情。
“武器？不，你错了。这个名字不是武器，它是一个催化剂。一个问题。”他伸出一根金属巨指，轻轻点在星图上，“你以为基里曼会怎么做？他会去质问，会去求证。他那可笑的逻辑和理性，会驱使他去寻找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而王座上的那个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只要它开口解释，就会露出破绽。”
佩图拉博的声音里充满了智力上的优越感。
“如果它说谎，基里曼的逻辑会戳穿它。如果它说出真相……一个凡人的灵魂占据了帝皇的躯壳？哈哈哈哈……你觉得，真相和谎言，哪一个对帝国的破坏力更大？”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我不需要亲自去摧毁他们的信任。我只需要把一颗怀疑的种子种下去，然后欣赏它如何从内部，将我父亲那可笑的帝国，撕得四分五裂。”
“至于审判庭，”佩图拉博的语气变得更加玩味，“他们是第二道保险。他们是帝国体制内最偏执、最僵化的力量。他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怀疑的理由，就能燃起熊熊大火。当基里曼还在为『父亲究竟是谁』而苦恼时，审判庭的屠刀，已经会以『保卫帝皇』的名义，砍向他这个摄政王了。”
“让儿子，去审判父亲的罪。让忠臣，去讨伐摄政的君。这内外夹攻的绝境，这环环相扣的逻辑闭环……这，才是我，佩图拉博，最杰出的艺术品！”
恶魔引擎的光学镜头闪烁着，似乎在理解这番话中蕴含的恶毒智慧。
“主人，您的智慧……无人能及。”
“很快，整个银河都会明白这一点。”佩图拉博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个静止的光点上，“看着吧，罗伯特。看看你引以为傲的帝国，是如何在你那所谓的『理性』和『秩序』之下，走向自我毁灭的。”
---
时间在『马库拉格之耀』上缓慢流逝。
数天过去了，舰队依旧停留在原地。基里曼将自己关在战略室中，面前的光幕上，无数的资料如同瀑布般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