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听着双方的争论,只觉得心烦意乱。他内心渴望立刻雪耻,但蒋济、卫臻等人分析的利害关系,又让他不得不冷静思考。肩头的伤口似乎在隐隐提醒他贸然出击的后果。
最终,他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不满,沉声道:“传朕旨意!”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责成司马懿,务必将蜀军阻于渭水之南,不得使其北进一步!另……问询其,固守之策,需持续到何时?军中士气,又当如何维系?令其详细奏报!”
这封由中书省草拟、加盖皇帝玺印的诏书,带着洛阳朝堂的纷争与皇帝压抑的怒火,被快马送往关中前线。
……
北原,魏军大都督府。
司马懿恭敬地接过了皇帝的诏书。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言辞中的责问与不满,与他毫无关系。
读完诏书,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走到案前,铺开绢布,开始撰写回表。他的笔迹沉稳有力,措辞极其恭谨,逻辑却缜密如铁,滴水不漏。
“臣懿顿首谨奏:伏奉陛下严旨,责臣以怠战之咎,臣惶恐无地,战栗待罪……”
开篇先是极尽谦卑地请罪,承认自己未能主动出击,有负圣恩。
随即,话锋一转,开始详细陈述不能出战的理由,每一句都紧扣之前的“渭水秋操”和现实困境:
“然,蜀寇之势,非比往昔。诸葛亮得陇西三郡,根基已固,非无源之水;其军中所仗元戎连弩,射程远超寻常,密集如雨,我军仰攻,伤亡必重;白毦兵悍勇绝伦,甲坚刀利,突击难当;更有新式霹雳炮,声若雷霆,石弹如斗,摧枯拉朽,实难正面缨其锋……此皆非臣虚饰怯战,实乃敌势如此,不得不察也。”
他将蜀军的优势一一罗列,描绘得如同铜墙铁壁,意在让皇帝和朝中诸公明白,非是他不愿战,而是敌我力量对比已然发生变化,硬拼只是送死。
接着,他阐述自己的战略意图:
“臣之愚见,诸葛亮、陈到皆当世奇才,用兵持重如山,正欲诱我出战,以求野战决胜。我军前番受挫,士气未复,陛下龙体亦需静养,此诚不可与之争锋之时。故臣深沟高垒,避其锐气,乃万全之策。”
然后,他抛出了自己的核心论据,也是他坚持“龟缩”策略的底气所在:
“夫战,勇气也,亦天时也。蜀军虽暂逞其强,然其悬军深入,转运维艰,陇西新附,人心未完全归附。只要我军紧守营垒,挫其锐气,待其师老兵疲,粮秣或有不及之时,又或关中、陇右突降严冬大雪,阻断其道,乃至其内部生隙……凡此天时人事之变,皆我可乘之机!彼时再挥师进击,方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此时贸然求战,非但不能破敌,恐反堕其彀中,损兵折将,动摇国本,此臣所以日夜忧惧,不敢轻举妄动者也!”
最后,他再次恳切地表明心迹:
“臣受国厚恩,委以方面之任,岂敢惜身畏战,辜负陛下?然为将者,当审时度势,以社稷为重。望陛下明鉴万里,稍宽期限,容臣持重待机。一旦有变,臣必亲冒矢石,为陛下荡平西寇,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表章写好,司马懿仔细封缄,命快马即刻送往洛阳。
他站在帐外,望着南岸方向,目光幽深。他知道,这封表章未必能完全消除皇帝和朝中主战派的不满,但至少能将压力暂时顶回去。他需要时间,时间不仅能消磨蜀军的锐气和粮草,也能让他在北原更加稳固地掌控这支军队,更能让洛阳朝堂上的某些人,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除了他司马懿,无人能应对眼前的危局。
曹叡在洛阳收到这封逻辑严密、理由充分,且态度极其恭顺的表章后,虽然心中那股被蜀军挑衅而激起的怒火依旧难以平息,对司马懿的“龟缩”策略也仍旧不满,但看着表章中列举的条条困难,回想自己亲历的惨痛教训,再权衡蒋济等老臣的意见,他最终也只能将那口郁气强行咽下,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罢了……且依他之言吧。”
只是,这“待机”,要待到何时?
曹叡望着西方,心中一片茫然。
而司马懿,则在他的北原堡垒中,继续着他那看似被动,实则暗藏锋芒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