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汉中烽烟起(1 / 2)

建安二十年,冬。

曹操亲率大军西出散关,兵锋直指汉中张鲁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冰块,在蜀王宫内激起了汹涌的波澜。

汉中,这块扼守巴蜀咽喉、俯视关中平原的膏腴之地,其归属,将彻底改变天下棋局的走向。

而刘备,颠沛半生、终于据有益州的枭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火焰。

蜀王宫议事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份剑拔弩张的凝重。

巨大的汉中舆图悬挂殿中,山川险隘,河流城邑,纤毫毕现。

刘备负手立于图前,死死锁住图中标注着“阳平关”、“定军山”的字样。

诸葛亮羽扇轻摇,立于其侧,清癯的面容沉静如水。

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不时闪过洞悉全局的锐芒。

法正、张飞、赵云、黄忠、魏延、吴懿等文武重臣,分列阶下,人人屏息,空气中只闻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曹操狼子野心,吞并张鲁,其意岂止汉中?实欲断我臂膀,扼我咽喉,待机鲸吞巴蜀!”

刘备的声音不高,却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

他猛地转身,扫视阶下诸将:“汉中,乃益州屏障,高祖龙兴之地!岂容曹贼染指?此战,势在必争!吾意已决,亲提大军,北定汉中!”

“主公英明!”

群情激奋,张飞环眼圆瞪,声若洪雷:“大哥!俺老张打头阵!定把那夏侯渊的狗头拧下来当夜壶!”

魏延亦是踏前一步,抱拳请战,眼中战意灼灼:“末将愿为先锋!踏破阳平关,直捣南郑!”

刘备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跃跃欲试的猛将,落在了武将队列靠前、身姿挺拔如松的陈到身上。

此时的陈到,已非昔日初投时的微末军侯。

一身崭新的、代表中护军身份的玄色鱼鳞细铠,外罩赭红色锦袍,腰悬御赐玉具宝剑,气度沉凝如山岳。

雒城的血火、成都的淬炼,已将他眉宇间的青涩洗去,沉淀下的是深潭般的冷静与历经生死后的厚重威仪。

“陈到!”刘备沉声点名。

“末将在!”

陈到踏前一步,抱拳顿首,瞬间压过了殿内的躁动。

“擢升你为讨逆将军,仍领中护军,统白毦兵!”

刘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此战,白毦兵不为先锋,不为偏师!”

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阳平关与定军山之间那片广袤的山川地带,

“孤要尔等,为全军之锋刃所藏!为孤手中之奇兵!屯驻于此,扼守要道,屏护中军侧翼!非孤军令,不得擅动!然——”

刘备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一旦军令下达,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铁壁铜墙,尔等便是那破阵尖锥,凿城巨锤!取敌首级,摧敌锋锐,扭转乾坤!汝,可能担当?!”

讨逆将军!仍领中护军!

阶下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魏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更浓的战意覆盖。

张飞则咧开大嘴,冲陈到无声地竖了下大拇指。

陈到胸膛中一股滚烫的激流轰然炸开!

不为先锋?这意味着远离首功!

战略预备?这是何等的信任与倚重!

更意味着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要眼睁睁看着袍泽厮杀,自己却必须如磐石般忍耐,等待那不知何时降临、却注定是最为惨烈关键的出击时刻!

“末将——遵命!”

陈到再次顿首,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白毦兵在,锋刃所指,无坚不摧!必不负主公重托!”

“好!”刘备眼中爆发出慑人的精光,“传令三军!整备粮秣器械,十日之后,兵发汉中!”

汉中门户,阳平关。

依山傍水、雄踞于沔水之滨的千古雄关,此刻在初春的寒风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关墙高耸入云,青黑色的条石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关前,沔水湍急,浊浪翻滚。

关后,则是连绵起伏、地势愈发险峻的米仓山脉。

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张合,早已严阵以待,依托天险,构筑起坚固的营垒,深沟高垒,层层设防。

旌旗如林,矛戟如林,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刘备大军在关外数十里处扎下连绵营寨,与曹军隔河对峙。

连日的试探性进攻,皆被曹军凭借地利和精良的弓弩击退,徒留关下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染红沔水的血污。

僵持,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双方心头。

中军大帐内,气氛沉闷。

刘备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的阳平关模型。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在巨大的舆图上游移,最终定格在阳平关侧后那片连绵险峻的山脉——定军山。

“主公,”法正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阳平关天险,强攻徒耗士卒。观曹军布阵,其粮道辎重,多仰仗沔水漕运及北山小径转运。

夏侯渊恃勇,其营寨虽固,然布于山下开阔之地。

若我军能出奇兵,翻越米仓山,抢占定军山之巅!居高临下,俯冲其营,断其粮道!夏侯渊必乱!阳平关之围,或可不战自解!”

“定军山?”

刘备眼神一亮,随即又被忧虑覆盖,“此山险峻异常,猿猴难攀,曹军岂能不防?若奇兵被察,顿兵山下,进退维谷,则危矣!”

“富贵险中求!”

法正眼中精光四射,

“曹军骄横,定军山南麓尤其陡峭,守备必然松懈!且观天象,近日将有大雾弥漫,此乃天赐良机!

只需一支精兵,轻装简行,攀绝壁,涉险涧,出其不意,抢占山头!

待雾散日出,以火光为号,主力强攻阳平关正面!夏侯渊首尾难顾,焉能不破?!”

帐内众将屏息。

此计甚险!

一旦不成,奇兵尽墨,主力亦将受挫!

刘备目光扫视诸将,最后再次落在陈到身上:

“陈到!白毦兵!此等重任,非汝部不可当!孤要尔等,于三日内,神不知鬼不觉,攀上定军山主峰!抢占制高点,扼守要道!待雾散,举火为号!能否做到?!”

又是白毦兵!又是这柄藏于鞘中的利刃!

陈到感到肩上那无形的压力陡增千斤!

定军山!

史书上黄忠阵斩夏侯渊的传奇之地!

如今,抢占制高点的重任,竟落到了他的头上!

“末将——必克此山!”

陈到踏前一步,抱拳领命,“白毦兵,擅攀援,精潜行,山地如履平地!三日之内,定军山顶,必树我大汉旌旗!”

“好!”

刘备猛地一拍案几,“此役成败,系于叔至一身!孤,静候佳音!黄忠、魏延、张飞!”

“末将在!”

“命尔等整顿本部,秣马厉兵!一旦定军山火起,便是总攻之时!给孤,踏破阳平关!”

“末将遵命!”

三员虎将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定军山南麓。

真正的险峻,远超舆图上的标注。

夜幕如墨,星月无光。

眼前是近乎垂直、覆盖着滑腻青苔和湿漉漉藤蔓的千仞绝壁。

脚下是深不见底、被浓雾笼罩的黑暗深渊,只闻水声轰鸣。

八百名精选的白毦兵,卸下了所有可能发出声响的重甲和多余装备,只穿着便于活动的紧身皮甲。

背负着强弩、短刃、飞爪绳索、三日份干粮以及最重要的引火之物。

每人脸上都用特制的泥灰草汁涂抹出狰狞的伪装,眼神在黑暗中锐利如狼。

陈到立于崖壁之下,抬头仰望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激荡与一丝面对天堑的渺小感。

“检查装备!绳索!飞爪!”

“三人一组,首尾相连!老手带新兵!记住!每一步,都是鬼门关!”

“抓牢!踩实!宁慢勿急!掉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惊动了山上的曹军,便是万劫不复!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命令和沉重的呼吸。

陈到第一个将特制的精钢飞爪奋力抛向黑暗的崖壁!

爪尖在湿滑的岩石上刮擦出刺耳的火星,最终牢牢扣住一处岩缝!

“上!”

陈到低喝一声,双手抓住绳索,身体紧贴冰冷的岩壁,向上攀去!

他的动作沉稳而有力,每一个落脚点都经过瞬间的判断。

身后,经验最丰富的甲队士兵紧随其后,无声无息。

真正的炼狱开始了。

绝壁之上,湿滑的苔藓和冰冷的露水让每一次攀爬都如同在油面上行走。

尖锐的岩石棱角割破手掌和膝盖,鲜血渗出,又被冰冷的石壁冻住。

沉重的呼吸在死寂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粗重。

不断有碎石在脚下松动滚落,坠入无底深渊,许久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惊呼从上方传来!

一名新兵脚下打滑,身体瞬间悬空!

全靠腰间的安全绳和下方同伴死死拽住!

他悬挂在半空,脚下是万丈深渊,吓得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

“闭嘴!抓紧!”

上方和下方的老兵同时低吼,用尽全力将他拽回岩壁。

那新兵惊魂未定,死死抠住岩石缝隙,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

陈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他死死盯着那惊魂未定的士兵,直到对方重新稳住身形,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不能停!必须在天亮前攀上预定位置!

攀爬!无休止的攀爬!

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衣衫,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刺骨。

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痉挛。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陈到感觉自己的手臂如同灌了铅,肩头的旧伤在绳索的反复拉扯下,传来钻心的疼痛。

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上方无尽的黑暗,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上去!必须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陈到感觉头顶的岩石坡度似乎缓和了些许。

他奋力攀上最后一道陡坎,身体滚入一片相对平坦的灌木丛中,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喉咙。

他强撑着抬头望去。

天边,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里已是定军山主峰的半山腰,一处林木相对稀疏的陡坡。

下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浓雾深渊。

而上方不远处,透过稀疏的树冠,已能看到曹军营寨篝火的微弱反光和人影晃动的模糊轮廓!

甚至能隐约听到刁斗的敲击声!

“快!隐蔽!”

陈到嘶哑着发出指令,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后续的白毦兵如同疲惫的壁虎,一个个艰难地攀上这片陡坡,立刻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人人身上挂满泥泞和血痕,手掌、膝盖血肉模糊,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

清点人数,竟有七人失足坠崖,尸骨无存!

陈到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铁钳攥住。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低声下令:

“乙队警戒!丙队、丁队,立刻寻找有利地形,构筑简易掩体!

甲队,随我抵近侦察!记住!我们是孤军!是暗子!在军令下达前,便是石头!是草木!便是冻死、饿死!也绝不许发出一丝声响,暴露行踪!

违令者,斩!”

士兵们无声地领命,眼中疲惫迅速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韧取代。

他们如同融入山林的幽灵,迅速消失在灌木和岩石的阴影中。

陈到带着王铁柱等几名最机警的老兵,如同狸猫般在陡峭的山坡上潜行。

借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和渐渐弥漫开来的浓雾,他们悄无声息地抵近到距离曹军前沿哨卡不足百步的地方,伏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后。

浓雾如同乳白色的潮水,吞噬了山林,能见度不足二十步。

曹军的营寨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几处篝火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映照出巡逻士兵模糊的身影和兵器的寒光。

刁斗声、偶尔的咳嗽声、战马的响鼻声清晰可闻。

更远处,隐约可见营寨后方的辎重车辆和通往山下的小径。

“统领,看!”

王铁柱压低声音,手指指向左前方一处地势略高的山包。

那里隐约可见几座临时搭建的箭楼轮廓,上面似乎有弓弩手的身影。

“那里视野最好,若占了,整个曹营和山下粮道都能俯瞰!”

陈到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那处山包位置极佳,但显然也是曹军重点布防之处。

他点点头,又指向另一侧一条被浓雾笼罩的、布满乱石和灌木的陡峭山沟:

“那条沟,直插曹营侧后,乱石可为掩体,或可做奇袭通道。”

他默默将周围地形、曹军哨卡分布、营寨布局、可能的粮道方向,如同烙印般刻入脑海。

时间一点点流逝,浓雾依旧未散,反而更加粘稠。

寒冷和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身体。

陈到伏在冰冷的岩石上,能清晰感觉到身下泥土的湿寒透过薄薄的皮甲侵入骨髓。

伤口在低温下传来阵阵刺痛。

就在这时!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浓雾的寂静!

紧接着,是震天的战鼓和如同海啸般的喊杀声,从山下阳平关方向滚滚传来!

如同闷雷,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