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仙霞岭,如同穿越了一道生与死的界限。当双脚重新踏上海拔较低、气候温润的福建土地时,江疏影几乎虚脱。腿伤在极度的疲惫与寒冷的侵蚀下剧烈发作,她不得不依靠阿阮和晏几道的搀扶,才能勉强行走。
福建境内的情况,并未比浙江好上多少。虽然蒙古大军的主力尚未完全控制这片多山之地,但恐慌早已如同瘟疫般先行抵达。沿途城镇村落,无不风声鹤唳,官府或逃或降,秩序荡然。流民、溃兵充斥道路,打家劫舍之事时有发生。他们三人不敢有丝毫大意,依旧避开官道大镇,专走偏僻小径,向着东南沿海的方向艰难前行。
晏几道的目的地很明确——泉州。
泉州,被誉为“东方第一大港”,刺桐港内商船云集,蕃商辐辏,是南宋海上贸易的生命线,也是如今残宋朝廷最重要的财赋来源和可能的海外联络点。星槎先生临终前提及的“归舟”,以及可能存在的、通往更遥远南方的海路,线索或许都指向这里。
然而,越是靠近泉州,空气中弥漫的不安气息就越是浓重。关于泉州守将、阿拉伯裔海商蒲寿庚态度暧昧、心怀异志的流言,早已在逃难的人群中传得沸沸扬扬。
十数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泉州城外。并未立刻入城,晏几道带着他们登上了城外一座可以俯瞰刺桐港的山丘。
站在山丘之上,放眼望去,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江疏影,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只见辽阔的泉州湾内,帆影遮天蔽日!
数以千计、大小不一的船只,密密麻麻地停泊在港内,桅杆如林,几乎遮蔽了整个海面。其中既有宋军制式的战船、护航的艨艟,更多的是各式各样的商船、渔船,甚至还有许多造型奇特、明显来自异域的海舶。整个港口仿佛一个巨大的、躁动不安的蜂巢。
但这看似繁华鼎盛的景象,却透着一股极其不祥的预兆。
港内的船只,并非井然有序,而是显得混乱不堪。许多船只互相挤靠,似乎急于寻找泊位,却又动弹不得。岸上,人流如织,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隐隐传来,那是无数试图登船南逃的官员、士绅、百姓在与把守码头的水师官兵冲突、哀求。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港区外围,一些明显属于蒲寿庚麾下的私人船队,正以一种近乎戒备的姿态游弋着,与港内惶惶不安的船只形成了微妙的对峙。而原本应该飘扬大宋旗帜的军港区域,旗帜也有些杂乱,甚至能看到一些船上,已然升起了陌生的、非宋制的旗帜!
“看来……传言非虚。”晏几道望着港内的乱象,语气凝重,“蒲寿庚,恐怕已生异心。”
阿阮紧握着拳头,低声道:“这么多船……若是蒲寿庚投了蒙古,或者干脆封锁港口,那……那朝廷和这么多想南迁的人,岂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泉州港若失,残宋朝廷等于被斩断了最重要的海上退路和财源,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江疏影的目光扫过那一片混乱的港口,最终落在了港口最高处、那座气势恢宏的市舶司衙门以及旁边属于蒲寿庚的、带有明显异域风格的府邸。那里,似乎是一切混乱与不确定性的源头。
“我们必须进城。”江疏影沉声道。星槎先生留下的线索,陆沉舟可能安排的“归舟”,都必须进入泉州城才能探寻。而且,她也需要亲眼确认蒲寿庚的态度,以及……能否找到通往海外的可能。
“城内如今龙蛇混杂,危机四伏。”晏几道提醒道,“蒲寿庚掌控着泉州的水师和大部分私人武装,他的态度,决定了这座城市的命运。我们需万分小心。”
三人稍作商议,决定由晏几道利用他的一些隐秘关系先行潜入城内打探消息,江疏影和阿阮则在外接应,等待信号再行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