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临安城百万军民,为自己即将死去的王朝,举行的无声的国葬!
江疏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她看到苍老的老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皇宫方向;看到年轻的母亲紧紧抱着懵懂的孩童,孩子身上也裹着不合体的白布;看到书生模样的青年,脸上带着淤青和血痕,将一方白巾系在额前,眼神中充满了悲愤与绝望……
没有言语,却比任何嚎哭与咒骂都更具力量。这铺天盖地的白色,是沉默的控诉,是无言的悲歌,是这个文明古国最后的气节与尊严!
星槎先生站在巷口,望着这片白色的海洋,佝偻的身躯似乎更加弯曲了。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充满死亡与悲伤气息的空气,喃喃道:“民心……这便是民心啊……赵宋负了它……”
晏几道依旧面无表情,但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阿阮紧紧握住江疏影的手,她的手心冰凉,微微颤抖。
“走吧。”星槎先生睁开眼,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他率先步入了那片白色的海洋。
江疏影等人跟随其后。走在缟素的人群中,仿佛行走于一个巨大而安静的灵堂。两侧投来的目光,麻木、悲伤、绝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没有人阻拦他们,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集体性的、巨大的哀恸之中。
他们沿着被白色覆盖的御街,向前行走。昔日摩肩接踵、商铺林立的繁华街道,如今满目疮痍,尸体横陈,许多建筑还在燃烧。但这一切,都被这无边的缟素衬得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种悲壮到极致的苍凉。
御街的尽头,便是皇宫。
而此刻的皇宫,宫门大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也有蒙古兵士活动的身影。那面曾经飘扬的龙旗,早已不见踪影。
皇权,已然崩塌。
星槎先生走到御街中段,一处相对开阔、原本用于举行庆典的广场前,停下了脚步。这里,同样聚集着大量身着缟素的百姓。
他转过身,面向着这片白色的海洋,面向着这座正在死去的城市,用一种仿佛能穿透时空的声音,缓缓吟诵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林升的《题临安邸》。昔日讽刺南宋君臣苟安享乐的诗句,此刻在此情此景下吟出,充满了无尽的讽刺与悲凉。
吟诵声在寂静的御街上回荡,许多百姓抬起头,麻木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点波动。
星槎先生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悲怆,如同杜鹃啼血:
“然今日,青山虽在,楼台已焚!西湖水赤,歌舞尽歇!暖风腥膻,游人作鬼!这临安,终究……不是汴州!也再……回不去汴州了!”
话音落下,死寂的御街上,终于响起了第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哀泣。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数的哭声、哽咽声爆发开来,汇成一片悲恸的海洋。
这哭声,不是为了赵宋一家一姓,而是为了这破碎的山河,为了这沦丧的文明,为了这无数被践踏的生命与尊严!
江疏影站在哭泣的人群中,仰起头,努力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
她看到,在那片白色的尽头,皇宫的方向,一队蒙古骑兵,正簇拥着几个穿着华丽蒙古官服的人,趾高气扬地策马而来,似乎是要来“接收”这座城池。
白色的缟素,与黑色的铁骑,在这十里御街上,形成了最终极的、也是最残酷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