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议”二字,如同北内废墟中那彻骨的寒风,将江疏影最后一点残存的幻想也冻结成了冰碴。孤山梅尽的悲凉意象与这冰冷的官方裁决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形成了一片绝望的荒原。
她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弹,连晏几道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灯盏里的油渐渐烧干,火焰跳动了几下,最终熄灭,将房间彻底投入黑暗。这与她此刻的心境如此契合——前路似乎已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丝毫光亮。
父亲的冤案,送达的情报,同伴的牺牲……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要被那深不见底的“锁麟阁”所吞噬。
不。
黑暗中,这个字如同一点星火,骤然在她心底亮起。
不能就这样放弃。沈允明用生命为她换来的路,不能断在这里。父亲蒙受的不白之冤,不能永沉海底。即便这个王朝已然腐朽,即便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她也要搏上一搏。
锁麟阁甲字库……既然正规途径无法触及,那么,是否还有别的路?
一个名字,伴随着第四卷末星槎先生的嘱托和太湖畔的腥风血雨,浮现在她的脑海——**陆沉舟**。
这位“山河盟”的前任核心人物,他的失踪与父亲的案子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星槎先生曾暗示,陆沉舟或许掌握了某些关键,甚至可能留下了应对朝廷僵局的“后手”。而陆府,那座已被查封的宅邸,是否就藏着破局的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风险巨大,陆府必然被严密监视,擅闯等同于自投罗网。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她需要确认陆府的位置,需要了解周边的守卫情况,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接下来的两天,江疏影表现得异常安静。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厢房里,或是倚窗望着庭院中凋零的草木,或是慢慢活动着伤腿,适应着更长时间的行走。她甚至主动向老仆要了些笔墨,临摹着房间里悬挂的一幅残破山水画,姿态沉静得仿佛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她刻意避开了与晏几道的深谈,每次他过来,她都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不再追问朝局,也不再表露任何急切。她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这个心思难测的男人,察觉到她的真实意图。
暗地里,她却在不动声色地收集信息。她借着在宅邸附近短暂散步的机会,观察街道布局,记下更夫巡逻的时间。她向老仆旁敲侧击地打听临安城的坊市分布,特别是官员宅邸集中的区域,并“无意间”提到了陆沉舟的名字,惋惜其遭遇。老仆言语谨慎,但终究透露了陆府大概的方位——在清河坊一带,靠近御街,但具体情形,他表示并不清楚。
时机,她选择了宵禁之后。虽然风险最高,但也是守卫可能最为疲惫、注意力相对分散的时刻。
行动的前一夜,她没有丝毫睡意。将晏几道之前给的伤药尽数敷在腿上,用布条紧紧缠裹,以应对可能的剧烈活动。她将那把来自北内老宦官的铜钥匙贴身藏好,又将自己仅有的几件物品——父亲留下的旧砚台,一些散碎银两,以及一枚沈允明曾经给她的、用于紧急联络的、看似普通的鱼形木符——仔细收拢。她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在那等地方,一旦被发现,有无兵器结果并无区别。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临安城陷入了沉睡,只有风声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江疏影悄无声息地推开厢房的窗户。这几日的观察,她已确认这处院落相对僻静,窗外是一条狭窄的、堆满杂物的背巷。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忍着伤腿传来的轻微刺痛,灵活地翻出窗外,落地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夜色浓重,没有月光,只有积雪反射着一点点微光,勾勒出街道和房屋模糊的轮廓。她如同一个幽灵,贴着墙根的阴影,朝着记忆中清河坊的方向快速移动。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避开几队巡逻的兵丁,穿过数条寂静的街巷,她终于来到了清河坊。这里的宅邸明显更为高大气派,即便在夜色中,也能感受到昔日的荣华。她放慢脚步,更加谨慎地搜寻着目标。
很快,她找到了。
那是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黑漆大门上交叉贴着官府的封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门楣上原本悬挂匾额的地方空空如也,只留下几个深刻的钉痕。门前的石狮积着雪,一只甚至歪斜了,透露出一种破败与荒凉。这里,就是陆府。
她并没有立刻靠近正门,而是绕到宅邸的侧面和后院。果然,在几个不易察觉的角落,她看到了如同雕像般伫立的黑影——那是皇城司布下的暗哨。他们如同潜伏的蜘蛛,守候着这张早已空无一物的蛛网。
江疏影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一堵高墙的阴影里,心跳如擂鼓。硬闯绝无可能。她需要找到守卫的盲点,或者,一条不为人知的路径。
她回忆起星槎先生偶尔提及的,关于陆沉舟此人的性格——机敏、谨慎,且不乏文人雅士的癖好,喜爱园林,精通机关巧术。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宅邸中,是否会留有后路?
她的目光落在了陆府西侧,那里与相邻的一座规模稍小的宅邸之间,有一条极为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里面堆满了枯叶和垃圾,似乎是两府仆人倾倒废弃物的地方,寻常人绝不会注意。更重要的是,那里似乎没有暗哨。
这是一个机会。
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一队巡逻的兵丁脚步声远去,附近暗哨的位置也没有变化。她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到那条缝隙的入口,毫不犹豫地侧身挤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