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斋”内室,门窗紧闭,只点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纸张,以及一种无形的紧张。
老先生自称姓周,是蛰龙司在大都的核心联络人之一,代号“守墨”。他给江疏影倒了一杯温热的粗茶,双手却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情绪尚未平复。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南边来的自己人,还是……还是陆大人亲自安排的那枚‘暗子’。”周老先生声音沙哑,带着感慨与后怕,“你可知,自从金陵事变的消息零星传来,我们这边就彻底断了与南边的稳定联系。只知道出了大事,蛰龙司内部出了叛徒,损失惨重,连陆大人都……唉!”
他顿了顿,看向江疏影的眼神充满了复杂:“更可怕的是,大约半月前,‘拂林院’突然在大都展开了几次精准的清洗,我们好几个外围联络点被拔除,损失了数名好手。他们似乎掌握了一份相当准确的名单。我们都猜测,恐怕是南边的叛徒,将情报递到了北边。如今大都城内,风声鹤唳,我们这些残存的人,个个如履薄冰,不敢轻易活动。”
江疏影心中沉重,周老先生的话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贺平投靠蒙古“拂林院”后,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不仅限于江南,已然波及到了北地。
“周老,可知那叛徒是谁?如今在何处?”江疏影问道,尽管她心中已有答案。
周老先生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愤恨与无奈:“具体名姓不知,只知其代号‘鹞鹰’,原是南边的重要人物。有传言说他已北上,极可能就在这大都城内,甚至……就在‘拂林院’中身居要职!此人对我蛰龙司运作方式、人员构成知之甚详,危害极大!”
果然是他!江疏影握紧了茶杯,指节微微发白。贺平就像一条阴险的毒蛇,潜藏在暗处,随时可能给予致命一击。
“周老,我此次北上,身负重任。”江疏影压低声音,“需获取蒙古最新的边防舆图,此图关乎南朝未来数年战守大局。司内在大都,可还有力量能协助此事?”
周老先生闻言,脸上苦涩更浓:“边防舆图?此乃军国重器,保管极其严密,恐怕在枢密院或兵部档案库,皆有重兵把守,且有‘拂林院’高手看护。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和处境,想要硬取,无异于以卵击石。”他叹了口气,“不过……”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说道:“或许有一条路,可以尝试,但同样风险极大。”
“请讲。”
“如今蒙古朝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周老先生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真金太子推崇汉法,重用汉儒,与奥都剌合蛮等色目理财派矛盾日益尖锐。双方在赋税、吏治、乃至对南策略上,都有分歧。真金太子身边,聚集了一批汉人官员和士子,其中或许有……心向故国,或可争取之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曾尝试接触过其中一位,姓王,名恂,字敬甫,乃太子身边颇为得力的汉人侍从文官,掌管部分文书图籍。此人素有清名,对汉文化传承颇为上心,或许……是个突破口。但我们一直不敢贸然深入接触,一来怕暴露,二来也难辨其真心。”
王恂?江疏影将这个记在心里。通过内部人员获取,确实比硬闯要可行得多,但如何接触、如何取信,皆是难题。
“此外,”周老先生又道,“还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甚至意外之获。”
“何处?”
“贡院。”周老先生道,“蒙古人为了笼络汉人士子,稳固统治,近年来也开科取士。下月便是春闱之期,各地举子已陆续抵京。这贡院之内,鱼龙混杂,不仅是士子争名夺利之地,也是各方势力安插眼线、传递消息的绝佳场所。甚至可能有一些不得志的、知晓内情的低层官吏,或许能从中找到机会。我们的人在贡院附近有一处观察点,可以为你提供一些便利。”
贡院?江疏影想起赵州桥老者所言“江湖之远”,这士子聚集的贡院,或许真是一个藏龙卧虎、可资借力之处。
“我明白了。多谢周老。”江疏影郑重道谢。周老先生提供的信息,虽然未能直接解决问题,却为她指明了几个可能的方向。
“姑娘千万小心。”周老先生神色凝重地叮嘱,“这大都城,看似繁华,实则步步杀机。‘拂林院’的探子无孔不入,尤其要提防那些看似普通的市井之人,他们可能就是‘拂林院’发展的‘暗桩’。还有,你的容貌……虽稍作掩饰,但细看仍过于出众,平日尽量深居简出,非必要勿要轻易露面。”
他又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管,递给江疏影:“这里面是几种常见的迷药、解毒丹,以及一份简易的大都城防巡逻路线和时辰图,或许能派上用场。若有紧急情况,可来此寻我,但切记,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前来,以免暴露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