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说得云淡风轻,可在李达康听来,每个字都暗藏机锋。
他抿了口茶,转向旁边的高育良抱怨:“你这徒弟说话怎么总带着吓唬人的劲儿?突然来这么一出。
你们平时也这样打哑谜?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原委?”
见李达康难得露出窘态,高育良不禁笑出声。
这个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每次看到老对手吃瘪都格外愉快。
他们多年来既相互制衡又彼此默契,早已形成这种特殊的相处模式。
高育良此刻已然领会祁同伟的用意,含笑回应:“情况我都清楚。
让同伟退股本就是我坚持的。
这种事可大可小,总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至少现在不行。”
听到这番话,李达康愈发困惑。
此刻的氛围,仿佛在直面另一个自己。
他太了解自己这类人了——就像眼前的高育良,明明洞悉一切关窍却从不点破。
但高育良却有意放任,由着他去。
只要达成自己的目标,有些事不妨装作看不见。
此时的高育良心知肚明。
他让祁同伟与赵瑞龙往来,却又在关键处设限。
一切正如他本人的作风。
李达康狐疑地看向二人,开口问道: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沙瑞金这次针对的是赵瑞龙?
所以提前退股,趁着大风厂和山水庄园出问题,
赶紧抽身自保?
让我李达康当这个冤大头,垫钱给大风厂?
你们师徒俩可真是好算计,用我们京州的财政,
替你们擦屁股,真有你们的。”
说到这儿,李达康语气里透出几分怒气。
眼下对他而言,最要紧的是处理大风厂的事,
这直接关系他的前途。
大风厂数千工人靠它养老,如此规模的,
对他无疑是巨大的挑战。
京州已经出了四千五百万,却仍没解决,
局面依旧僵持。
一听说祁同伟背后也有股份,
他终究没忍住发了火。
不过这副模样,高育良再熟悉不过——
全是装的。
李达康了解高育良,
高育良同样也了解他。
李达康会真这么失控?可笑。
某种程度上,李达康情绪比他更稳,
只不过会在特定场合,用特定情绪表态罢了。
高育良没有开口,只静静看着二人。
他知道,祁同伟一定会还击。
“达康书记,这话我可不敢认同。
说什么用你的钱擦屁股?山水集团和大风厂的纠纷,
法院早有判决。
这件事到哪儿都是大风厂理亏。
他们闹事,政府就得花钱摆平?
还不是因为陈岩石的关系?
现在谈的根本不是工益,
而是陈岩石和沙瑞金的关系,您看准了这一点,
才肯出这个钱。
这话就算当着陈岩石的面,
我也说过。
您不用瞪我,
这事我有发言权。
赵东来被摊派的那笔钱,来自基金,
那是我省厅的经费。
在一定程度上,您根本没权动用。”
我没有计较,不代表我心里不清楚。
达康书记,你给沙书记面子,这一点我明白。
但您不能拿别人的大方来做人情吧?
这件事,办得并不地道。
再说,这怎么能算是给人擦屁股呢?
大风厂的问题,责任在谁身上?
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今天这话,不管在什么场合,我都敢说。
相比之下,您敢吗?我不信。
李达康一时目瞪口呆。
祁同伟这个武夫,竟然干起了文官的活儿,一番话把他顶得哑口无言。
他脸上的表情从愤慨渐渐转为尴尬。
这时高育良才开口:“达康,没想到吧?同伟可不惯着你。
这小子属狗脸的,说变就变。
以前在你面前那么顺从,是惦记你手里那张票。
现在这才是真实的他——滑头得很。
不过你也别在意,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知道你是想试探他,现在目的达到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玩火的味道?”
说到这儿,高育良忍不住大笑起来。
只要能让李达康吃瘪,就是他最开心的事。
李达康仍带着一丝不解的神情看了看祁同伟,随后向高育良抱怨:“高育良,你这个大学教授当的,教出来的就这水平?一个祁同伟,一个侯亮平,没一个干净的。
你呀,这辈子就毁在这俩人手里了。”
祁同伟正要说话,高育良先开口:“李达康啊李达康,你这是把别人当傻子耍呢。
你以为祁同伟看不出你在试探?他是借着你试探的机会,反过来恶心你呢。”他转向祁同伟:“同伟,我问你,我当年在政治课上讲过,如果有人假装生气跟你理论,你该怎么办?”
祁同伟头也不抬,下意识回答:“把他当傻子,自己也装傻子。
骂一顿就完事,不骂白不骂。”
话音一落,祁同伟和高育良对视一眼,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