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那双戴着镣铐、骨节分明却苍白无力的手上。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画面——很多年前,也是一个冬天,父亲用这双同样布满老茧的手,笨拙地替他修理着那双破旧的棉鞋,煤油灯的光晕映着父亲专注而沉默的侧脸……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干涸已久的眼眶中挣脱,砸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溅开一朵小小的、瞬间便消失无踪的水花。
只有一滴。
随即,再无痕迹。
他抬起手,用囚服的袖子,狠狠抹过脸颊,动作粗暴。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望向那扇小小的铁窗。
窗外,依旧是那片被高墙切割的、灰蒙蒙的、毫无希望的天空。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沙哑、几乎破碎的音节,轻得如同叹息,又重得如同墓碑:
“……爸。”
对不起。
没能给你送终。
没能……成为一个让你骄傲的儿子。
无尽的悔恨与巨大的悲伤,如同黑色的潮水,在他那早已冰封的心湖下汹涌激荡,却再也无法冲破那层坚硬的、由绝望和认命构筑的外壳。
他失去了在这世上,最后一个或许还曾对他抱有期许的至亲。
也斩断了,与那个名为“家”的温暖世界,最后的、一丝微弱的联系。
从此,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在这冰冷的囚笼里,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北林郊外的公墓,一座新坟前,寒风卷起未烧尽的纸钱灰烬,打着旋,飞向灰暗的天空。
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迟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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