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七童将那凝聚了冰冷意志的号令狠狠撞入爆发的意念洪流时,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道决堤的冥河边缘,狂暴而污浊的浪头几乎要将他的意识连同那面主幡一起吞噬、撕碎。
反噬的力量如同万千根冰冷的毒刺,扎入他的识海,魂灯碎钻剧烈震颤,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连带着他本就未痊愈的身体也一阵摇晃,喉头涌上腥甜。他死死咬着牙,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才没有倒下,插在地上的主幡是他与这股失控力量唯一的连接点,也是引导其方向的舵盘。
成功了……但也险些玩火自焚。
他不敢再多做任何引导,迅速切断了与主幡之间大部分的联系,只留下一丝最微弱的感应用于观察。他如同一个点燃了山火后迅速逃离的纵火者,躲在安全的角落,紧张地注视着那冲天的烈焰将吞噬何物。
首先感受到变化的,是孙大夫这间客房本身。那层温和的、隔绝内外的阵法光晕,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荡漾起来,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嗡鸣。空气中原本纯净的药香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阴冷刺骨的寒风冲散,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而充满恶意的低语、哭泣和尖笑,直接作用于灵魂,令人头皮发麻。
窗外,王府的景象更是骇人。
并非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妖魔鬼怪,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能量层面的混乱与暴动!
以祠堂为中心,一股肉眼难以察觉、却能被灵觉清晰感知的、灰黑色的意念风暴已然成形!它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充满怨毒与疯狂的漩涡,裹挟着那些被镇压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老怨念、破碎魂灵以及地脉深处沉淀的污秽之气,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距离祠堂不算太远,且今夜灯火通明、人气最旺的——沁芳园!
“啊——!什么东西?!”
“灯!灯怎么灭了?!”
“好冷!怎么突然这么冷?!”
“我……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沁芳园内,原本井然有序的布置现场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悬挂的琉璃灯盏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掐灭,一盏接一盏地骤然熄灭,只留下少数几盏在疯狂摇曳,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将那些惊慌失措的下人和侍女的脸照得如同鬼魅。
那股甜腻的花香被更加浓烈的、带着腐朽和绝望气息的阴风彻底冲散。修为稍低、或者心神不宁的下人,直接被那无孔不入的负面意念侵入识海,有的抱头蹲下瑟瑟发抖,有的眼神呆滞喃喃自语,更有甚者如同看到了极其恐怖的幻象,发出凄厉的尖叫,开始毫无目的地狂奔、冲撞!
“肃静!都给我稳住!”之前那个手持黑色海螺法器的冷面侍女再次出现,她厉声呵斥,声音中蕴含着一丝清心镇魂的力量,试图稳住局面。她手中的海螺法器再次亮起幽光,试图吸收驱散周围的混乱意念。
然而,这一次,汇聚而来的意念洪流太过庞大和混乱,她那件法器如同试图舀干大海的一只小碗,幽光闪烁不定,吸收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涌来的数量!她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会突然爆发如此规模的灵异骚乱。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混乱的意念似乎并非无差别攻击,它们带着一种积攒了数百年的、对王府主宰者的刻骨怨恨,尤其针对那些身上带有特定邪异气息(老王爷的力量标记)或者位于阵法关键节点的人发起了重点冲击!
布置在园中各处的、隐藏的邪阵节点,在混乱意念的冲击下明灭不定,甚至有几个相对脆弱的节点直接爆开,逸散出缕缕黑烟!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气息晦涩的身影也被迫现身,他们周身缭绕着或浓或淡的黑气,与冲击而来的灰黑色意念激烈对抗,发出噗噗的闷响,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整个沁芳园,乱作一团!宴席的准备工作彻底停滞,精心布置的陷阱和阵法尚未发挥作用,就先被这突如其来的“内乱”搅得七零八落!
与此同时,王府的其他地方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
老王爷赵胤所在的区域,一股更加深沉暴怒的邪异气息猛地冲天而起,与那混乱的意念洪流狠狠撞在一起,发出了沉闷如雷的能量轰鸣!显然,老王爷被彻底激怒了,他试图以自身力量强行镇压这场骚乱。但那些古老怨念对祠堂禁制和他气息的憎恶达到了极点,如同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地冲击着他的力场,虽然无法真正伤到他,却极大地牵制了他的精力,让他无法第一时间顾及沁芳园的状况。
王妃所居的正院方向,则升起了一道柔和却坚韧的白色光晕,如同蛋壳般将整个院落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意念的侵袭。光晕流转间,带着一种中正平和的意韵,与老王爷那邪异的气息截然不同。王妃……果然另有底蕴!她选择了暂时自保,静观其变。
而处于风暴边缘的孙大夫客房,陈七童紧紧盯着窗外的混乱,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闪烁着计算的光芒。
他的计划奏效了!
沁芳园的布置被打乱,老王爷被牵制,王妃按兵不动……这无疑为他创造了极佳的机会!
但是,赵明玥呢?
他的灵觉迅速扫过混乱的沁芳园,试图寻找那个瘦小的身影。然而,园中一片混乱,能量波动极其紊乱,加上距离和纸傀被毁的限制,他一时难以锁定赵明玥的具体位置。只隐约感知到,在园子深处某座守卫更加森严的阁楼附近,混乱的意念似乎受到了某种更强的阻碍,那里的能量对抗尤为激烈。
她应该还在那里,被严密“保护”着。
必须趁乱做点什么!
陈七童不再犹豫。他强忍着魂力消耗过度带来的眩晕感和身体的虚弱,迅速从怀中取出那几张新制作的效果最强的“三重隐匿符”,全部拍在自己身上。同时,他将最后几张“警示符”和那枚简略的“小破障符”扣在掌心。
他没有选择从正门离开。孙大夫的警告犹在耳边,外面的混乱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一侧的墙壁上。
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用于通风换气的气口,不大,但以他现在这具瘦小的孩童身躯,勉强可以挤过去。这是他之前休养时,早已观察好的备用通道。
他走到墙边,用那枚“小破障符”贴在气口边缘——并非暴力破坏,而是以其蕴含的微弱“穿透”意韵,暂时干扰、软化气口周围可能存在的、与房间阵法相连的细微禁制。
嗤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布帛撕裂的声响,气口边缘泛起一丝涟漪,禁制被暂时打开了一个缺口。
陈七童不再迟疑,深吸一口气,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艰难却迅速地从这个狭窄的气口中钻了出去。
外面,是客房后方一条更加偏僻、堆满杂物的狭窄通道。冰冷的、夹杂着混乱意念碎片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他如同真正的幽灵,贴着墙根的阴影,将隐匿符的效果催动到极致,朝着记忆中沁芳园的方向,开始潜行。
一路上,王府的景象比他透过窗户看到的更加混乱。巡逻的家丁队伍早已失去了章法,有的聚在一起惊恐地张望,有的则像是无头苍蝇般乱跑。一些年久失修、或者本身就阴气较重的角落,甚至隐隐有扭曲的、模糊的鬼影浮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加剧着恐慌。
陈七童小心地避开所有活人,也警惕地远离那些能量异常的区域。他的目标明确——沁芳园,找到赵明玥,或者至少,确认她的安全,并在必要时,为她制造脱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