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小道童早已乖巧地备好了茶水。
而西厢房内,汪细卫正坐在窗前的木桌旁,凝神静气,开始一项项梳理、归类、计算。窗外,松涛阵阵,江流有声,仿佛在陪伴着他完成这项重要的准备工作。
一项庞大的、蕴含着秘密的修缮计划,正在这云端的道观里,悄然从构想迈向现实。
天色渐晚,山间的暮霭再次聚拢,玄云观的灯火在苍茫暮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西厢房里,汪细卫终于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笔。桌上,那份物料清单已然写得满满当当,分门别类,数量、规格都清晰列明。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自觉计算精准,并无疏漏,这才拿着清单去找师傅。
李池卫正和玄云道长在后殿檐下坐着闲聊,见汪细卫过来,便接过了清单。
玄云道长也含笑看来,目光中带着期待。
李池卫目光锐利地扫过清单上的每一项,手指偶尔在某个数字上轻轻一点,沉吟片刻。
很快,他便看完了,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清单递回给汪细卫,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道:“嗯,列得还算清楚。”
“这样,你把所有易碎、怕磕碰的物资,比如瓦片、琉璃件、还有那些特定的防水卷材,数量上调百分之十。”
“其他如木材、砖石、水泥等普通材料,整体上调百分之五。”
汪细卫一下子愣住了,接过清单,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师傅,这……这些数目我都反复算过,是根据实际面积和损耗仔细核算出来的,应该……应该够用的呀?而且……”
而且这是给玄云道长帮忙,道长和师傅是故交,怎么能这样凭空多加量,岂不是有占道长便宜之嫌?
后面这话他没敢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意思却明明白白。
李池卫看着徒弟这副懵懂又有点较真的样子,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是时候该教你最后一点东西了”的复杂神情。
他指了指窗外呼啸的山风,那风声比山下猛烈得多,吹得窗棂都在微微作响。
“细卫啊,”李池卫的声音沉稳而语重心长,“这就是我这次带你出来,最想让你明白的一件事。你不能只低着头算纸面上的数,得学会抬头看天,低头看路,把周遭的环境都算进去。”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你以前跟着我修房建屋,大多是在山谷里、平地上,那里风小、气候温和。可你看看这里……”
他再次指向窗外,“这是山顶,一年四季大风不断,尤其是秋冬季节,风势更猛。”
“你用山下那种常规的算法,修好的东西,在这大风口上,可能三五年就被摧残得不像样子了!耗材必须预留出对抗风蚀的余量,这叫‘为建筑考虑’。”
汪细卫闻言,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和隐约可见的、被风吹得狂舞的树梢,一下子恍然大悟!
自己确实完全忽略了这最关键的环境因素!脸上不禁露出惭愧的神色。
李池卫见他听进去了,便继续往下说,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还有,这一路上来有多难走,你是亲身经历过的。”
“空手爬上来都要两个多时辰,所有这些材料,都得靠人力一步步背上来!这中间,磕了碰了、摔了碎了、受潮了,都是难免的损耗。”
“你按理论上的‘刚好够用’去买,等到真用的时候发现缺这少那,难道还要为几片瓦、一袋水泥再单独雇人跑一趟?”
“那耗费的人工和时间成本,远比一开始就多备一点要高得多!这叫‘为效率考虑’,也是‘为干活的人考虑’。”
他看着汪细卫,目光深沉:“一个好的工头,接到一桩活,不能只盯着眼前的尺寸方圆。”
“你得替主家想到长远,替建筑想到坚固,替你自己和干活的兄弟们想到顺利省力,方方面面都得算计周到。这才算真正出师,能自己立起门户,让人放心地把工程交给你。”
这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汪细卫的心上。他之前所有的困惑和那点小小的“正义感”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和感激。
他看着师傅饱经风霜却充满智慧的脸庞,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他多么希望师傅还能像以前一样,一直带着他,为他遮风挡雨,指点迷津。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想起师父曾经说过,雏鹰总要自己飞翔。
是啊,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能再一味依赖师父的羽翼。
是该自己独立去闯荡,去承担,甚至……是该轮到自己去挣钱,去孝敬日渐年迈的师父和师娘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郑重地对李池卫说:“师傅,我明白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这就回去,按照您说的,把清单重新核算一遍!”
这时,清风小道童清脆的声音传来:“师父,李师傅,汪大哥,斋饭备好了。”
玄云道长一直静静地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此刻抚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赏。
他对李池卫道:“李师傅教徒有方,令人敬佩。走吧,先用斋饭,此事不急在一时。”
汪细卫收起清单,跟着师傅和道长向膳堂走去。
窗外山风依旧,但他的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这顿斋饭,他吃得格外安静,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师傅的教诲,仿佛吃下去的不仅是饭菜,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成长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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