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年味还没完全散，巷子里的红灯笼有的还挂在枝头，被早春的风一吹，晃出细碎的红影。林晚星拎着两袋水果和一本崭新的《唐诗宋词选》，站在菜市场后门的窄巷口，抬头确认了三次门牌号——青砖灰瓦的老房子，墙根处堆着几个装蔬菜的空筐，门框上的春联被雨水泡得发皱，正是班主任刘老师给的小雅家地址。
出发前，江哲特意帮她把水果装在印着“启智教育”logo的帆布袋里，还反复叮嘱：“跟家长沟通别着急，要是聊不下去就先回来，咱们再想办法。”林晚星当时笑着点头，可真站在巷口，手心还是攥出了汗——她知道，这次家访要面对的，不只是小雅的父母，还有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就像当年她爸爸挂在嘴边的“女孩子读书没用”，每一个字都像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抬手敲门，门先从里面拉开了。小雅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粉色棉袄，手里还攥着一块没拧干的抹布，看见林晚星，眼睛瞬间亮了，又赶紧低下头，小声说：“林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和叔叔阿姨。”林晚星把水果递过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几天在家还好吗？寒假学的诗歌，还记得怎么背吗？”
小雅点点头，刚要说话，屋里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小雅，谁啊？磨蹭什么，弟弟的袜子还没洗呢！”
是小雅的妈妈。林晚星跟着小雅走进屋，才发现这房子比她想象中还要小——一间十几平米的客厅兼厨房，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袋装的土豆和白菜，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照得屋里有些昏暗。小雅的妈妈正坐在桌边择菜，看见林晚星，愣了一下，才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你是？”
“阿姨您好，我是小雅的老师林晚星，今天来家访，跟您聊聊小雅的情况。”林晚星递过手里的书，“这是给小雅带的，她喜欢语文，里面有很多诗歌，闲的时候可以看看。”
小雅的妈妈接过书，随手放在桌角，没看一眼，又坐回桌边择菜：“老师快坐，我这忙着呢，一会儿还要给小雅弟弟做午饭。小雅，愣着干什么？去把弟弟的袜子洗了，再把桌子擦了，别耽误老师说话。”
小雅攥着抹布的手紧了紧，低着头往卫生间走。林晚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轻声说：“阿姨，让小雅先歇会儿吧，她昨天跟我说，这几天每天都要洗一家人的衣服，还要给弟弟辅导作业，都没怎么休息。”
小雅妈妈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了林晚星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老师，不是我不让她歇，女孩子家，早晚要学这些家务，不然以后嫁人了，婆家该嫌弃了。再说了，她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学会洗衣做饭，以后帮我们看摊子，或者去工厂打工，还能给她弟弟攒点学费。”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晚星的回忆。当年她考上重点高中，爸爸也是这样说的：“读什么高中，不如去隔壁服装厂上班，一个月还能赚两千块，给你哥买台电脑。”要不是妈妈偷偷藏了私房钱，连夜带着她去学校报到，她现在可能还在流水线上缝衣服，根本不会有机会当老师。
她压下心里的酸涩，尽量让语气平和：“阿姨，我知道您是为小雅好，可现在不一样了，女孩子也能靠读书改变命运。小雅很有天赋，寒假在我们‘启智’的语文兴趣班，她写的诗歌被老师当成范文，还在朗诵会上拿了奖，您看——”林晚星掏出手机，打开小雅朗诵诗歌的视频，画面里的小雅穿着新裙子，站在台上，声音虽然轻，却很坚定，每一个字都透着认真。
小雅妈妈凑过来看了两眼，又移开目光，继续择菜：“写得再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我们摆摊的，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小雅以后能帮衬家里，给弟弟攒够大学学费，就行了。她一个女孩子，就算读再多书，最后还不是要嫁人？到时候还不是别人家的人？”
“阿姨，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林晚星往前坐了坐，看着小雅妈妈的眼睛，“女孩子嫁人，也得有自己的本事啊。您看我，当年也是家里不支持读书，是我妈妈偷偷供我，我才考上大学，现在能当老师，每个月能拿工资，还能帮衬家里。小雅比我当年还聪明，要是好好培养，以后肯定比我有出息，到时候她不仅能帮衬家里，还能让您和叔叔过上好日子，这不比让她早早打工强吗？”
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小雅的爸爸推着一辆装满蔬菜的三轮车进来了。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外套，脸上沾着泥土，看见林晚星，放下车把，粗声粗气地问：“这是谁啊？小雅妈，菜买回来了，赶紧做饭，儿子一会儿该放学了。”
“这是小雅的老师，来家访的。”小雅妈妈站起身，帮着卸车上的菜，“老师刚才还说，让小雅继续读书，说她以后能有出息。”
小雅爸爸冷笑一声，把外套往椅背上一扔，坐在桌边拿起搪瓷杯喝了口水：“老师，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们家的情况你不知道。我和小雅妈没文化，只能摆摊卖菜，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了多少，供一个儿子读书就够费劲了，哪还有钱供女儿？再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早晚要嫁出去，到时候我们还不是一场空？”
他的话像重锤，砸在林晚星心上。她想起当年爸爸也是这样，把所有的钱都花在哥哥身上，她的学费和书本费，全是妈妈一针一线缝衣服赚来的。有一次她想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爸爸说“浪费钱”，还是妈妈偷偷把家里的鸡蛋卖了，凑够钱给她买的。那本词典，她现在还放在书架上，封面都翻烂了，却舍不得扔。
“叔叔，我知道您赚钱不容易，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要让小雅读书啊。”林晚星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很坚定，“您看，您和阿姨每天摆摊到深夜，风吹日晒的，不就是想让孩子以后不用这么辛苦吗？小雅要是能读好书，以后找个好工作，不用像您一样靠体力赚钱，还能帮您和阿姨减轻负担，这难道不是您想看到的吗？”
她顿了顿，从包里拿出小雅的成绩单和作文本，放在桌上：“您看，这是小雅的期中考试成绩单，语文考了82分，比上次进步了44分；这是她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里面写着‘我想考上大学，带爸爸妈妈去看大海，让他们不用再摆摊’。您看，小雅心里是记着您和阿姨的，她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而读书，就是她实现这个梦想的最好办法。”
小雅爸爸拿起成绩单，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翻了翻作文本。作文本上的字工工整整，每一句话都透着真诚，最后那句“让爸爸妈妈不用再摆摊”，被小雅用红笔画了波浪线。他的手顿了顿，眼神里的强硬少了几分，多了几分复杂。
就在这时，卫生间传来“哗啦”一声，是水盆掉在地上的声音。小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手里的袜子湿了一大片，脸上满是愧疚：“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故意的……”
小雅妈妈立刻站起来，眉头拧成一团，就要发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袜子是给你弟弟新买的，你……”
“阿姨，别骂小雅。”林晚星赶紧拦住她，“是我刚才跟您说话，让她分神了，不怪她。”她走过去，拿起小雅手里的袜子，笑着说：“这点水没事，我帮你一起洗吧，正好跟你聊聊寒假学的诗歌。”
小雅愣了，小雅的爸妈也愣了。他们没想到，一个老师会主动帮孩子洗袜子。林晚星拉着小雅走进卫生间，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洗手池，水龙头还在滴水。她拿起肥皂，开始帮小雅搓袜子，轻声说：“刚才阿姨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叔叔阿姨其实很爱你，只是他们不知道怎么表达。”
小雅低着头，眼泪掉在洗手池里，小声说：“林老师，我是不是真的不该读书？我爸妈说得对，我读再多书，也帮不了家里，还不如去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