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铁蹄并未因涿州一捷而放缓,反而愈加急促。耿炳文老而弥辣,受挫后调整策略,不再强攻坚城,转而利用兵力优势,分兵掠地,切断北平与外界的联络,试图困死朱棣。燕军机动兵力捉襟见肘,疲于奔命,军械的消耗速度有增无减。
天工院的“火器研造坊”在巨大的压力下仓促成立。厂房是利用一个废弃的巨大粮仓改建而成,条件简陋,但人手和资源却被凌云提到了最高优先级。李三狗被正式任命为副管事,负责火药和弹丸,他几乎将铺盖都搬进了坊内,带着一群挑选出来的工匠,没日没夜地试验着各种硝、硫、炭的配比,琢磨着如何让火药燃得更爆、更稳。空气中终日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和硝石味道。
另一边,凭借“星火钢”的冶炼经验和初步提升的铸造技术,天工院开始尝试铸造更优质的火铳和小型火炮(虎蹲炮、碗口铳)。目标是:铳管壁更薄却更坚韧,内膛更光滑,射程和安全性双双提升。
然而,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铸造大型金属件绝非易事。缩孔、砂眼、冷隔等缺陷层出不穷,废品率居高不下。好不容易铸出一根看似完好的铳管,在水力镗床进行内膛精加工时,往往又因材质不均或内部隐藏的缺陷而突然崩裂,前功尽弃。
“先生!又……又裂了三根!”负责铸造的老师傅几乎带着哭腔,“这‘星火钢’液流动性似不如寻常铸铁,浇铸大件极易出瑕疵……”
“火药试爆,力道虽足,但残渣太多,十铳之后,铳管便污秽不堪,难以清理,再射恐有炸膛之险!”李三狗也一脸烟灰地跑来汇报。
问题叠着问题。材料的、工艺的、药剂的……每一个环节都拖累着整体进度。军需官的催逼一日紧过一日,周铎虽被压制,但其党羽和那些原本就看不惯天工院的保守将领,冷嘲热讽之声再次甚嚣尘上。
“吾早言此等奇巧虚耗无度……”“火器本乃辅助,岂可倚为重器?徒费铁料!”“不如多造弓弩刀枪实在!”
压力不仅来自外部,天工院内部也开始出现急躁和怀疑的情绪。蒸汽机的成功似乎耗尽了运气,火器的改进举步维艰。
凌云穿梭在各个工位之间,脸色沉静,但紧蹙的眉头显示着他内心的焦灼。他知道,技术突破需要积累和耐心,但战争不等人。
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快速见效、提振士气、并证明方向的点。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批经过改装、在涿州立下奇功的床弩,又看了看那些铸造失败的火铳残骸,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暂停所有大口径火铳的铸造。”凌云突然下令,“集中全力,攻关弩用爆炸箭矢与小型手持火铳!”
众人愕然。
“先生,爆炸箭矢?这……这如何使得?弩弦之力,岂能承受箭矢内藏火药?稍有不慎,未及射出便炸了!”一个老工匠立刻反驳。
“非是寻常箭矢。”凌云解释,“减小装药量,采用延时引信。不求炸毁工事,只求箭簇射入敌阵或敌群后,能适时爆炸,以破片和巨响惊敌、伤敌!其震慑之效,远胜普通箭矢!”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小型手持火铳,口径不必大,射程不必远,但求轻便、可靠、射速快!可用于近战搏杀或骑兵突袭!其铸造难度远小于长铳炮,正可锤炼我辈之铳管铸造与内膛加工技艺!”
这是降低难度,追求特定场景下的战术应用和工艺积累。
思路一转,豁然开朗。
李三狗首先兴奋起来:“延时引信!小人祖上笔记中似有提及‘药捻长短控时’之法!或可一试!”小型火铳的铸造难度确实大大降低,工匠们重拾信心。
天工院再次调整方向,集中力量攻坚这两个“短平快”项目。
爆炸箭矢的关键在于引信和装药结构。李三狗带着人反复试验不同粗细、不同密度的药捻燃烧速度,寻找最佳配比和防潮处理。箭矢头部被设计成中空,内填少量高爆火药(优化配比后)和铁渣,尾部预留引信孔。装配过程极其危险,需在特设的、远离人群的工房内由专人操作。
小型手铳则被统一了制式,口径约二十毫米,铳管短粗,强调壁厚均匀和内膛光滑。铸造废品率依然不低,但相比长铳已大为改善。水力镗床开始能够相对稳定地加工出合格的内膛。
时间一天天过去。前线战况愈发激烈,甚至有小股朝廷骑兵试图穿插骚扰北平周边地区,气氛空前紧张。
这一日,一批刚刚试制完成的爆炸弩箭和三十支新造的手铳,正在进行最后的检验。突然,一骑快马疯**入天工院,马上骑士浑身是血,几乎栽落马下!
“报!!朝廷骑兵绕过涿州,突袭西南粮草转运站!守军寡不敌众,请求速援!!”
消息如同惊雷,在天工院炸响!粮草转运站若失,对北平将是沉重打击!
然而,此刻燕军主力皆被牵制在外,北平城内兵力空虚,哪里还能抽出援军?
郭衡脸色煞白,急得团团转。凌云也是心头一沉。
就在此时,负责天工院护卫工作的张总旗站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那批刚刚检验完毕的新式火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凌先生!郭大人!卑职愿率护卫队及所有能动弹的工匠,携新铳驰援!”
“这……护卫队仅五十人,工匠虽众,却非战兵……”郭衡迟疑。
“顾不了那么多了!”张总旗吼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粮草被烧!有新铳在手,或可一搏!”
凌云目光急剧闪烁,迅速权衡。风险极大,但这或许是检验新武器、也是救援的唯一机会!
“好!”他猛地一拍桌子,“张总旗,你率护卫队即刻出发!李三狗!你带火器坊的人,携所有爆炸弩箭和手铳,随军同行,负责操作火器!其他人,继续守好天工院!”
“得令!”张总旗和李三狗齐声应道。
片刻之后,一支奇怪的“军队”从天工院匆匆开出。五十名披甲护卫,外加一百多名手持铁锤、火钳、甚至刚刚放下锉刀就被武装起来的工匠,推着几辆装载床弩和弹药的大车,向着西南方向疾奔而去。队伍显得不伦不类,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保家卫园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