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如碎玉纷纷扬扬,簌簌地落在博望城古老的青瓦之上,转眼就给城楼飞檐勾勒出了一层银白的边。城楼上,寒风似刀,呼啸着刮过。龙弈身姿挺拔,屹立在西城门的望楼中,他的目光仿若穿透了重重雪幕,紧紧锁住远处那影影绰绰的敌军营帐。那些营帐在茫茫雪原的映衬下,犹如一头头蛰伏着的巨兽,而营帐间跳跃闪烁的火把,恰似巨兽幽邃的眼眸,在风雪中诡谲地明灭着。
脖颈间,阿婷新做的狐裘围脖柔软而温暖,细密的狐毛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带着昨夜阿婷用兰草熏染过的淡淡清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阿婷说,这香气能让人安神定心。可在这剑拔弩张的战前氛围下,龙弈的心,又怎能轻易平静。
“萧衍的大军已在十里坡安营扎寨。”赵彻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风雪的凛冽。他的弓稳稳靠在结了薄冰的栏杆上,弓弦上刚涂的新蜡在雪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亮光。此刻,他正用一块细布,专注地擦拭着箭杆,动作沉稳而熟练,“探马来报,军中粮草匮乏,好些士兵都开始刨雪挖草根充饥了。可奇怪的是,萧衍却迟迟按兵不动,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龙弈闻言,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城楼下那座略显陈旧的粮仓上。粮仓顶盖早已积了一层薄雪,恰似铺了一层白糖,看着平和,实则暗藏危机。回想起昨夜,粮仓清点时发现又少了十二袋小米,库房地面上几道被硬物划过的痕迹,以及痕迹旁雪地上那星星点点沾着的褐色粉末,凑近一嗅,桐油特有的刺鼻气味便钻进了鼻腔——那是军械坊专门用来给战车润滑的。
“传令下去,让项老将军即刻安排人手,将军械坊所有桐油封存。”龙弈不假思索,转头对身边亲卫下令,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被扯得有些飘散,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毅,“每桶桐油都要贴上封条,南楚旧部与赵将军的人各保管一把钥匙,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自开封。”
中军大帐内,熊熊燃烧的炭火盆驱散了些许寒意,将帐内映得暖烘烘的。项云那杆铁枪斜靠在桌旁,老人正手持一块干布,仔细地擦拭着枪杆上沾染的雪水,每一下擦拭,都带着岁月沉淀的沉稳。他银须上沾着的雪粒,在炭火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若点点寒星。
“龙统领,南楚旧部的士兵们眼下有些情绪。”项云抬起头,神色间带着一丝隐忧,“他们抱怨这次分发的冬衣太过厚重,行动极为不便,不利于灵活作战。可反观赵将军的部下,分到的冬衣轻薄合身,这难免不让人揣测,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捣鬼。”
恰在此时,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阵寒风裹挟着雪花灌了进来,赵勇大步跨了进来。听到项云这番话,他顿时双眼圆睁,怒目而视,手中铁枪重重往地上一顿,沉闷的声响在帐内回荡,震得人耳鼓生疼。
“项老将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勇的声音里满是怒意,仿若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冬衣分配,皆是依据士兵的体型与作战岗位来定的。南楚旧部大多承担守城之责,厚重的冬衣才能抵御这彻骨的风寒;而我部士兵多负责冲锋陷阵,行动需敏捷迅速,冬衣自然要轻薄些,这安排有何不妥?”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厚此薄彼,失了公允。”项云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干布,目光直直地看向赵勇,手中铁枪下意识地微微转动,枪身寒光闪烁,“我部有几个士兵身形瘦小,穿上这厚重冬衣,连兵器都险些握不稳,如此这般,叫他们如何守城御敌?”
龙弈静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沉稳地落在帐外那些正在寒风中操练的士兵身上。果不其然,南楚旧部的士兵们穿着厚重冬衣,行动显得笨拙迟缓,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带着千斤重担;而赵勇的亲兵们身着相对轻薄的冬衣,操练起来身形灵动,步伐轻快,一招一式尽显凌厉。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龙弈终于开口,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冬衣分发一事,确实存在可调整之处。不如就让士兵们根据自身实际情况,相互交换一下,务必确保每个人都能穿上合身的冬衣,二位意下如何?”
项云和赵勇对视一眼,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均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帐内紧张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了几分。
午后时分,雪势渐小,原本被云层遮蔽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缝隙,洒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药库里,苏雅正全神贯注地整理着药材,一排排药架上摆满了各类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凌丰那杆银枪靠在药架旁,枪尖寒光闪烁,反射着雪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奇怪了。”苏雅眉头紧锁,手中翻看着账册,嘴里喃喃自语,“人参怎么少了这么多?前几日清点时,明明还有不少呢。”她又仔细核对了一遍账册,心中疑惑愈发浓重。
凌丰听闻,立刻走到药架前,目光在药架上快速扫过,仔细查看每一格摆放人参的位置,一番查看后,也发现人参数量确实大幅减少。“会不会是记账时出了差错?”凌丰猜测道,顺手拿起一个空药盒,翻来覆去地查看,试图从中找到些许线索。
“不会的。”苏雅果断摇头,语气笃定,“我记得清清楚楚,人参当时还有好几支呢。”说着,她忽然注意到药架旁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参须,这些参须一路延伸,方向正对着药库后面的窗户。苏雅心中一惊,忙指着参须说道:“你看,这里有参须,说不定是有人从窗户潜入,偷走了人参。”
凌丰顺着苏雅所指方向,快步走到窗户边。仔细查看后,发现窗户插销有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锁扣处还有些许划痕。他伸手轻轻推开窗户,只见窗外雪地上,一串脚印清晰地印在洁白的雪面上,那脚印歪歪斜斜,一直朝着军械坊的方向延伸而去。
“我去军械坊那边看看。”凌丰神色一凛,手中银枪握紧,枪身微微颤抖,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凌厉之气。言罢,他纵身一跃,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跃出了窗外。
苏雅见状,也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二人顺着脚印,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可他们此刻满心都被追寻真相的急切所占据,全然顾不上寒冷。
突然,凌丰在军械坊后的墙角处,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布包。他快步上前,弯腰捡起布包,仔细查看。布包上还残留着一些参须,与药库地面上的参须一模一样。“找到了。”凌丰扬了扬手中布包,转头对苏雅说道。
苏雅走上前,接过布包,放在鼻下轻轻一嗅,熟悉的人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她点了点头,确认道:“没错,这就是咱们药库的人参。”说着,她的目光落在布包上绣着的云纹上,心中一惊,“这个云纹,像是南楚旧部常用的标记。”
二人不敢耽搁,拿着布包匆匆赶回中军帐,将布包呈到龙弈面前。龙弈接过布包,仔细端详着上面的云纹,眉头微微皱起。这云纹他再熟悉不过,确实是南楚旧部惯用的样式。
“看来是南楚旧部的人偷了人参。”一旁的赵勇见状,不假思索地说道,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得意。
项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刚要开口辩解,却被龙弈抬手拦住了。龙弈并未轻信表面迹象,而是再次拿起布包,仔细观察起来。他发现布包边缘沾着一些褐色粉末,粉末中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木屑。龙弈将粉末凑近鼻尖一闻,桐油那刺鼻的气味再次传来。他心中已然明了,这些褐色粉末正是军械坊战车所用的桐油。
“未必是南楚旧部的人所为。”龙弈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冷静,“布包上沾有军械坊的桐油粉末,很有可能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妄图挑起我军内部纷争。”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士兵匆匆跑了进来,单膝跪地,高声禀报道:“启禀统领,城外有一个自称是萧衍使者的人求见,口口声声说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