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弈让士兵们在河岸边扎营,篝火很快噼啪燃起,他和赵彻、赵勇围着跳动的火焰铺开舆图,火星子时不时溅在图上标注秦军营地的墨点处,烫出一个个细小的焦痕,倒像是给敌军营地添了些烟火气。
第二日上午,情报兵策马疯了似的奔入营地,马缰勒得太急,连人带马在泥地里打了个趔趄,几乎滚下马鞍。他顾不上擦脸上的泥,慌忙着禀报:“报——龙统领!黑林口已被秦军围住!赵破亲率八万主力堵在谷口,还架起了二十架投石车,那阵仗,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帐内顿时一片寂静。赵勇摸着下巴的胡茬,半晌才咋舌道:“乖乖,还好咱们撤得快,不然这会儿怕是已成了瓮里的老鳖,只能等着被人清蒸活煮了。”
赵彻也抚着胡须颔首,目光里带着几分后怕:“统领深谋远虑,老朽佩服。”
龙弈却没半分笑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着,目光越过帐帘落在外面操练的士兵身上。忽然起身时,甲胄碰撞发出一声脆响:“传令下去,全军修筑防御工事!”
他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落在营地四周,“赵勇将军带五千人挖掘壕沟,沟深丈许,宽两丈,沟底密密麻麻埋上尖刺;赵彻将军率弓弩营在营寨四周搭建望楼,楼高五丈,每座望楼配十名弓弩手,日夜轮守;其余人随我砍伐树木,制作鹿砦,围绕营寨至少摆上三层,一层挨一层,密得插不进一根长矛!”
“是!”
众将领命,转身时甲胄撞击声在帐内此起彼伏。
营地里顿时炸开了锅。士兵们挥着锄头挖掘壕沟,铁刃入土的闷响混着号子声此起彼伏,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很快又被新翻的泥土吸干;木匠营的士兵正将削尖的树干捆成鹿砦,木刺在阳光下闪着冷森森的光,扎得人不敢直视;望楼的框架已渐渐成型,四根粗壮的木柱撑起横梁,像几座突兀的木塔立在平原上,工匠们正踩着脚手架往上铺木板,木屑簌簌往下掉。
赵勇脱了甲胄,赤着古铜色的胳膊抡起锄头,泥点溅了满脸也浑然不觉,嘴里还哼着燕回山的小调,调子刚猛,倒像是给挥汗如雨的士兵们加了把劲。
几日后,营寨的防御工事已初见规模。壕沟里的尖刺泛着青黑的光,那是淬了桐油的颜色;鹿砦层层叠叠像道活动的木墙,风一吹便发出呜呜的响;望楼顶端的哨兵裹着披风,手里的千里镜似乎能看清十里外飞鸟的影子。站在营寨中央望去,整座营地像只缩起爪子的巨兽,静静伏在平原上,只等猎物靠近便露出獠牙。
龙弈站在望楼顶端,手扶着被风磨得光滑的木栏,目光越过平原上的绿浪,望向远处模糊的地平线。晨雾散去后,空气里浮着草叶的腥气,忽然听见营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统领!赵老将军擒获了两个自称要归降的秦军!”
亲卫的喊声顺着风飘上来,带着几分急促。
龙弈下楼时,正见赵勇按着两个五花大绑的汉子站在营门内。那两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秦军军服,袖口和裤脚都磨出了毛边,脸上蒙着一层灰,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其中高个汉子见龙弈走来,忽然挣了挣被绑的手腕,粗声道:“龙统领!我等是真心归降!求您给条活路!”
“哦?”
龙弈绕着两人走了一圈,目光在他们腰间那块磨损的秦军腰牌上停了停,腰牌上的“秦”字已被磨得模糊,“说说看,为何要归降?”
高个汉子猛地咬紧牙关,眼里瞬间迸出狼似的恨意,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叫李达,他是张硕。我们本是秦军的百夫长,只因前些天作战时迟了半个时辰,秦将赢昭便屠了我们的家眷——连三岁的娃娃都没放过!”
他喉结重重滚了滚,唾沫星子溅在衣襟上,“我们愿归降护民军,不求别的,只求能亲手杀了赢昭,为家人报仇!”
旁边的张硕也跟着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愿为先锋,带护民军奇袭秦军大营!赢昭的营房在哪个角落,他夜里爱在哪处巡营,我们都清楚!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龙弈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赢昭麾下有多少人马?惯用什么阵法?”
李达愣了愣,随即报出一串数字,连赢昭每次出兵前必喝三碗烈酒,且要就着咸豆喝的细节都说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麾下三个副将的脾性都讲得明明白白。赵勇在一旁听着,悄悄凑到龙弈耳边:“听着像是真的,这些细节外人编不出来。”
龙弈沉吟片刻,指尖在腰间玉佩上轻轻摩挲着,忽然对亲卫道:“松绑。”
他望着揉着手腕的两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我信你们一次。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护民军的先锋,跟着赵勇将军效力。”
李达和张硕对视一眼,眼里的震惊还没褪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土灰沾满了脸颊:“谢统领收留!我等定当效死力!”
赵勇看得高兴,大步上前拍着两人的肩膀大笑:“好小子,有血性!跟我来,我教你们护民军的枪法,保管比秦军那套死板的枪法厉害十倍!”
夕阳西下时,演武场上已扬起尘土。赵勇赤着胳膊,正指点李达和张硕练枪,枪杆相撞的脆响混着呼喝声传出老远。三人的身影在余晖里拉得很长,枪尖挑起的霞光像一团跳动的火。
龙弈站在望楼上望着,忽然觉得这平地原的风,似乎比黑林口的更烈些,刮得衣角猎猎作响。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阿婷临行前塞给他的,暖玉贴着皮肉,仿佛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连风都吹不散。
夜色渐浓,望楼的火把次第亮起,一串昏黄的光沿着营寨边缘铺开,风里传来远处河流的水声,混着营地里的鼾声、柴火声,像一首粗糙却安稳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