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婷不知何时站在帐门口,手里还攥着没包完的草药,粗布小包被捏得皱巴巴的,草屑从指缝漏出来。
她看着龙弈苍白的脸,看着地上燃烧的地图边角冒着黑烟,心里瞬间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不必问,定是最糟的消息。她快步走上前,没有半句询问,只是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草药的清苦,却异常安稳。
“别怕。”
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湖面的雨,却带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们还有投石机和速射弩,还有项伯伯的五千水军在渡水河待命,还有……还有我。”
最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小石子,在龙弈慌乱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龙弈望着她清澈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正盛满了与他并肩的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焦躁像被这目光抚平了些——他不能慌,他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是被困峡谷的凌丰的指望,是南境浴血的赵勇的后盾,更是她的依靠。
“你说得对。”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在相触的瞬间慢慢回升,像两簇靠近的火苗,“我们还有办法。”
他转身重新铺开一张地图,羊皮纸被他按得平平整整,指尖划过燕回山的南境,那里标着片开阔的河谷:“赵伯父那里地势平坦,正好用投石机。让老工匠把一辆投石机拆解,用十匹战马驮到南境,装上浸了火油的石块,专砸秦军的中军帐——乱了他们的指挥,两万大军便成了散沙。”
“凌丰那边峡谷狭窄,投石机派不上用场,还容易伤及友军。”
阿婷忽然开口,指尖点在阳关道的峡谷出口,那里的线条被红笔描得极细,“但速射弩可以!让五十名最精锐的弩手从东侧的悬崖爬过去,崖壁上有前人凿的石窝,能落脚。在山顶架设速射弩,对准敌军的阵型薄弱处——就是他们骑兵和步兵衔接的地方,连射三轮,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凌丰的银枪队就能冲出来!”
龙弈眼睛一亮,掌心在地图上重重一拍:“好主意!再让柱子的轻骑队即刻从西侧的密林绕过去,插上秦军的旗帜,假装要偷袭他们的粮道,引开一部分敌军的注意力——凌丰那小子最擅长趁乱冲杀,定能抓住机会!”
“还有渡水河的秦军。”
阿婷补充道,指尖划过那条蓝线,“他们能悄无声息上岸,说明暗桩被破坏了,定是有内鬼或者熟悉水路的人带路。让项伯伯派水性好的士兵,趁乱潜到上游,把堤坝打开一个缺口,洪水冲下来,既能阻断他们的退路,也能让峡谷里的火势减弱些——烟熏火燎的,凌丰他们也难撑太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两块严丝合缝的齿轮,原本混乱的局势在他们的话语里渐渐清晰,像迷雾中透出了光。
传令兵们屏息听着,原本耷拉的肩膀慢慢挺直,眼里的绝望被希望取代,一个个攥紧了拳头,只等一声令下便奔赴各处。
帐外的号角声还在隐隐传来,尖锐刺耳。
龙弈看着阿婷专注的侧脸,阳光顺着她的发梢滑下来,落在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像蝶翅停在眼睑上。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缩在老榆树下,素色的裙角沾着泥,像只受惊的小鹿,连抬头看人的勇气都没有。可如今,她却能站在他身边,指尖点着地图上的关隘,与他并肩谋划,共破危局,眼里的光比甲胄更亮。
“等打赢这仗,”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像春风拂过湖面,“我带你去看我们燕回山最美的花海。后山的花儿开得正好,漫山遍野都是,风一吹,像多彩的浪。”
阿婷的脸颊瞬间红了,像被晨光染透的云霞,却用力点了点头,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按了按:“好。”
帐外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次却褪去了先前的尖锐,带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山谷里回荡。
龙弈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灌满了风,对传令兵们朗声道:“按计行事!告诉赵伯父和凌丰,援军即刻就到,让他们务必撑住——撑到玄鸟旗出现在战场的那一刻!”
“是!”
传令兵们齐声应道,声音震得帐顶落下来几点灰尘,转身时的脚步坚定有力,像踩在鼓点上。
阿婷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塞进龙弈手里。那是用她的青丝混着红绳编的,缠着小小的桃木片,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是她昨夜对着月光祈了又祈的。
“一定要平安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线,悄悄系在了他的心上。
龙弈握紧平安符,符袋里的硬物硌着掌心,却让他无比安心。
他郑重地点头,转身走出中军帐,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甲片碰撞的轻响里,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玄鸟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金线绣的玄鸟仿佛正随着他的脚步展翅。
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透战场方向升起的浓烟,那烟像条黑蛇,在天边缓缓蠕动。龙弈站在城头,望着阳关道和南境的方向,耳边仿佛能听见兵刃碰撞的脆响,听见凌丰的怒吼,听见赵勇“守住阵地”的呐喊,甚至能听见秦军铁骑踏碎山石的轰鸣。
“将士们,稳住!找地方放箭!”
远处隐约传来赵凌丰的怒吼,紧接着是箭雨破空的呼啸,密集得像骤雨打在树叶上。龙弈握紧了手里的长枪,银甲反射的阳光落在玄鸟旗上,金线流转,仿佛在说:只要旗还在,人就不会退。
他深吸一口气,提枪转身,向着城下的军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