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把这些积压已久的抱怨统统吐出来之后，整个人都轻松明亮了不少，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泛着健康的粉蓝色光泽。
尼克听到“无目骑士”四个字，尾巴尖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还能感受到上次被那柄巨剑瞬间击晕、冰冷沉重的触感。他喉咙有些发干，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后怕，但很快就被更强的好奇心压了过去。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带着点探险般的兴奋和谨慎：
“呃…那、那块‘冰山’…祂平时就没什么别的活动？不跟别人说话？就一直杵在那儿当背景板？”他实在难以想象那种存在方式。
露艾尔斯歪着头想了想，十字星瞳孔转了转：“嗯…硬要说的话，祂每天唯一的‘社交活动’，大概就是向国王陛下做例行汇报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国王在说，祂听着，偶尔回一两个‘是’、‘遵命’之类的词。”她耸了耸肩：“反正我是没见过祂跟除了国王以外的任何人说过超过三句话。哦，可能还会跟祂剑上缠着的那条蟒蛇‘聊’几句？谁知道呢，也许是用意念交流？”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挖掘这位前同事的闪光点，最终不太情愿地承认：“唔…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优点的话…大概就是祂的那把蟒蛇剑确实挺帅的？”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又大又黑，造型诡异，那条蛇活灵活现的，还会吐信子，金光闪闪的竖瞳吓人得很……从纯粹的审美角度看，算是一件很有压迫感的艺术品吧。但也仅此而已了！”她立刻强调，仿佛多夸一句都是对自己的背叛。
尼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蓝色的尾巴无意识地卷曲又松开。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抬起头，看似随意地问道：“哎，露艾尔斯，那你……在王宫那会儿，认不认识一对恶魔夫妇？也是我们恶魔族的。他俩……嗯……以前好像是宫里的弄臣，就是那种……表演滑稽戏，逗国王开心的？”他的语气努力装得轻松，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盼。
露艾尔斯眨了眨十字星状的瞳孔，几乎没怎么回想，就肯定地点了点头：“哦，你说维尔特夫妇啊？我当然认识。”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大概一年前吧，他们俩在一次宫廷宴会上表演，好像是不小心说了句什么双关语，被某个对头大臣曲解，扣上了‘影射国王’的大帽子。国王当时正在气头上，直接就要下令砍他们的头。”
尼克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椅背。
露艾尔斯没注意到他的细微变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甚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当时正好轮到我当值预言。我就……嗯，‘稍微’调整了一下预言的说辞，暗示留下他们能带来更多‘欢笑’，冲散王宫的‘厄运之气’什么的……反正就是捡国王爱听的说呗。”
她撇撇嘴，似乎对这种操作习以为常：“然后我就顺势提了一句，说他们总扮小丑也腻了，不如换个职位也许能带来新气象。国王大概觉得有道理，就点头了。所以后来他们好像就不当弄臣了，听说被调去管理皇家图书馆的珍品展览部了？算是……升官了吧？虽然也没什么实权，但至少不用整天担心掉脑袋了。”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尼克，十字星眼眸里闪过一丝好奇：“咦？尼克先生，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们？你认识维尔特夫妇吗？”
船舱里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
“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哈哈哈哈！”
尼克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狂喜的大笑，整个人快乐得像是要炸开。他蓝色的尾巴疯狂地左右甩动，几乎要变成一道虚影，狠狠拍打着地板和墙壁，发出“啪啪啪”的响亮声音。他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然后猛地扑到床边，要不是还残存一丝理智，差点就想给露艾尔斯一个巨大的拥抱。
“认识？何止认识！那是我老爸老妈啊！！”他笑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声音因为极度兴奋而有些变调，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正世界的太阳：“哈哈哈哈！露艾尔斯！你！你简直！你是我尼克·维尔特这辈子最大的福星！天大的好运！哈哈哈哈！你居然救了我老爸老妈的命！还让他们升官了？！哈哈哈哈！太棒了！太好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会重复地大喊“太好了”和放声大笑，整个船舱都回荡着他毫不掩饰的、纯粹而热烈的喜悦。
露艾尔斯被尼克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和爆炸性信息搞得彻底懵了，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整个人僵在床铺上，像是被无形的海浪当头拍中。她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细弱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
“啊？……维、维尔特？……您、您的父母？……我……我只是……当时觉得他们罪不至死……就、就顺口……”她语无伦次，脸颊再次烧得滚烫，几乎要冒出蒸汽，完全没想到自己当年一次惯例的、甚至带点敷衍的“职场操作”，竟然救下了眼前这个热情似火的恶魔少年的双亲。
“这……这真的没什么的，尼克先生！我只是做了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她试图解释，声音越来越小，被尼克那巨大的、几乎要实体化的喜悦和感激包围得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客舱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凯尔的小脑袋探了进来，金色的大眼睛里带着关切和一点点好奇，小声问道：
“尼克哥哥？露艾尔斯姐姐？你们没事吧？我好像听到很大的笑声……”他的目光落在床边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的尼克和床上窘迫得几乎要缩进毯子里的露艾尔斯身上，小脸上写满了困惑。
尼克的狂笑戛然而止，但他脸上的灿烂笑容丝毫未减。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门口，一把将凯尔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个圈，声音里依旧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没事！好得很！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凯尔！你知道吗？露艾尔斯！她！她是我家的大恩人！哈哈哈哈哈！”
凯尔被转得有点晕，小手连忙抓住尼克的肩膀，更加茫然了：“恩、恩人？”
尼克兴奋的余波还未完全平息，他抱着懵懂的凯尔，脸上依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想分享这份喜悦。露艾尔斯蜷缩在毯子里，脸颊滚烫，十字星眼眸闪烁不定，既为尼克一家的命运感到欣慰，又被他直白的感激弄得手足无措。
然而，在这片欢乐与微妙的氛围之下，在“慢悠悠”所徜徉的、散发着朦胧绿光的琉璃海深处，另一幅画面正在展开。
一队装备精良的人鱼战士，正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巨龟行进路线下方的深水区。他们不同于寻常海洋住民，身着镶嵌着强化鳞片的暗色铠甲，手持由某种深海寒铁或特异珊瑚打磨而成的锋利长矛与弩箭，眼神锐利而冰冷，充满了纪律部队特有的肃杀之气。为首的是一名格外壮硕的男性人鱼，肌肉贲张，一道狰狞的旧疤划过他深绿色的脸颊，腮边厚重的银灰色鳞片随着水流微微开合。他手中紧握着一卷以特殊防水材质制成的卷轴，此刻正将其展开。
卷轴上，清晰地绘着袁质的正面与侧面画像，突出标志了那双独特的赤瞳。画像下方，用反世界的通用语写着醒目的“SSS级通缉”字样，以及来自王宫的玺印。罪名罗列了不少，最显眼的是“弑君叛国”、“亵渎神明”以及“极度危险”。
壮硕人鱼首领对比了一下卷轴上的画像和上方那巨大龟壳的轮廓，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确认的光芒。他抬起一只覆盖着细密鳞片的手，打了个复杂而凌厉的手势。
他身后，整支小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杀人机器，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们调整姿势，紧握武器，锋利的矛尖在海底微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无声地瞄准了上方缓缓游弋的“慢悠悠”腹部最柔软的区域。水流在他们身边变得凝滞而充满张力，只待首领一声令下，致命的袭击便会撕裂这片梦幻海域的宁静。